第5章 請辭

先升官後委事,是姜離最早決定好的事之一。

她既要讓人挑重擔,就必須讓人在一把手的位置上。

姜離自己也是打工人,知道不在其位想要辦事兒有多難。

凡事名不正則言不順,官場更是如此。

譬如大明的職官志明碼標價:兵部尚書不但掌天下軍制、鎮戍、征討事,還掌武選,即管著天下武衛官軍選授、升調貶謫、襲官功賞等事。

再有禁衛、兵器、薪隸(兵士薪水和兵部相關署衙的皂吏),也都由兵部尚書決斷。

相當於跟國防軍事有關的人事調動、撥款調用、軍制決策一把抓,權職極大。

而兵部侍郎(兵部二把手)的權職卻只有一句話,不,四個字——侍郎佐之。

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也就是說兵部尚書定了的事兒,於謙只能提意見,卻是做不了主的。

歷來,二把手難幹。

比起如今的兵部尚書鄺埜,於謙來做兵部尚書如今四境著火,與瓦剌即將開戰的大明,實在是更為合適。

*

鄺埜鄺尚書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官,為官數十載,從來是勤慎小心,且有冰蘖(甘於寒苦而有操守)名聲。

但問題就出在這個‘謹’字上。

其實早在兩年前,正統十二年正月,朝廷下派巡大同(直面瓦剌的邊境重城)的禦史就上報過:也先在邊境屢生釁端,說不得有意大舉進犯,應當增兵守備,以免釀成大禍。

然而,鄺埜因為畏懼王振的威勢,沒有敢在兵部主議此事。

鄺埜這種‘慎重自保’對大明來說當然是錯的,但在姜離看來,絕不能怪人家鄺尚書。

她欽佩於謙為了大明‘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全不怕’的精神,但她從不覺得每個人都該是於謙。

朝堂情勢如此,為了保護自己,避開王振鋒芒有什麽錯呢?

錯的不是畏懼王振不敢主議兵改的鄺埜,而是無條件信任王振,讓旁人不敢開口的皇帝。

何況鄺埜在史冊上也是慘,朱祁鎮禦駕出征,不但自己走,還帶走了大半朝廷重臣。

鄺埜作為兵部尚書,哪裏能落下他?

要知道,鄺尚書今歲已然六十五歲高齡,在現代哪怕延遲退休,他都到法定退休年齡了。

結果在明朝還被迫隨軍出征——真的是被迫,他反復諫過皇帝不要草率親征,結果皇帝不但執意速速禦駕親征,還特意把他捎上一起(鄺埜:……)。

而被迫隨軍途中,他這位兵部尚書對戰事的所有意見,都被朱祁鎮當成了無用的耳邊風不說,堂堂國防一把手,甚至被王振當面指著鼻子罵道:‘腐儒也敢妄談軍事,再說宰了你’。

而到了那時候,鄺埜也實顧不得懼怕王振了,梗著脖子堅持:“為了江山社稷,我哪怕死也要說!”

然而,以死相逼也沒用,朱祁鎮還是不理會,鄺埜依舊被王振趕了出去。

於是,鄺老尚書只能在軍帳中跟戶部尚書(財政部長)王佐兩人對著哭,最後……一起哭的兩位尚書,也一起死在了土木堡之變中,屍骨無存。

子孫唯以生前落發與衣冠冢安葬。

當真是貨真價實,倒了死黴了。

而在這條一切都沒有發生的if線上,鄺埜正是因在兵部苦苦撐了太久,瓦剌又有大舉進犯之勢,這才屢屢上書請調於謙回京。

實在是掌不住了。

*

如今,姜離預備讓於謙掌兵部之余,也給鄺尚書他老人家找了個去處——都察院。

都察院,掌彈劾百司,辯明冤枉,朝廷風紀等事(大約相當於現代□□工作)。

其一把手左督察禦史,跟兵部尚書一樣,也是正二品的官位。

現在的左都禦史,是妥妥王振的人,只按照王振的心意,隨意揉捏百官。正該換鄺尚書這種謹慎老成的人上去。

他這個謹慎性子,無事也不會找旁人的麻煩。

而讓他找麻煩的人,必是他有證據對方犯了錯的人。

也算是兩全其美。

姜離期待望向於謙,只等他點頭。

*

於大人來做兵部尚書!

朱祁鈺震驚過後,心底湧上一陣難以言明的喜悅。

他是朝堂小透明,不碰權柄,但不代表他不擔憂朝局——

是,只要大明朝還在,就少不了他的富貴閑王。

可他到底姓朱,國亦是家。

他心底是很清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

讓王振這麽折騰下去,朝中凈是諂諛貪腐無能之臣,能夠明哲保身不助紂為虐的就已經是鐵板釘釘的大好人了。再加上如今四起的叛軍、一場場的天災,以及那來自關外日益強大的瓦剌的威脅……

外憂內患,實難讓人樂觀。

大明若是不好了,他這個郕王有什麽好?!

若是皇兄真能因父皇曾經的囑咐,重用於尚書這種能臣就好了……朱祁鈺低首垂眸,生怕面上若是忍不住透出歡欣來,倒是讓皇兄懷疑他私交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