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嚴琛已經向他告別過了

嚴琛抽了足足半包煙。

尼古丁燒灼神經,把內心一切恐慌放到無限大。

煙頭燃盡,像將他全身的力氣也一點點抽幹,嚴琛雙手攥緊欄杆,緩緩矮下身去,胃疼得他臉色蒼白如紙。

他咬緊牙關,把臉埋進臂彎,不肯發出一絲聲響。

過了片刻,他聽到身後陽台門被拉開,嚴琛擡頭,看見安奕穿著單薄的病號服來到他面前,眼圈瞬間通紅。

安奕居高臨下地看他,問:“你怎麽找到我的?”

嚴琛如實回答:"我一直有找人跟著你。"

起初只是想每天看他一眼,不打擾、不靠近,但後來嚴琛貪心地想知道更多。

每天早晨八點,是那人向他匯報安奕最新去處的時間,也是交接前一天拍到的照片時間,但嚴琛今天一早便有預感似的心慌,足足多等半個小時,對方也毫無動靜。

嚴琛給對方打電話,得知那人正在西厝村轉悠找人,問了一圈才發現安奕半夜就跟向導進了山。

嚴琛眼皮一跳,因為他在早八點時看到了雲通山發布的大雪預警。

他讓人守在村口,一旦安奕下山立刻聯系自己,但他始終坐立不安。

推掉所有會議行程,嚴琛即刻趕往機場,飛到離這最近的城市,落地後不敢休息一秒,驅車三百公裏走高速再抄小道,馬不停蹄趕到西厝村。

他不顧村裏人的阻攔,帶上應急包便進了大雪紛揚的雲通山。

還好他夠幸運,沒爬多久便看到了安奕掛在樹枝上做記號的掛鏈——它們在最近幾天的照片裏出鏡率很高,嚴琛反復看過無數遍。

“對不起。”

嚴琛突然抱住安奕的腿彎,哽咽著重復:“對不起……”

安奕還處在對他這一天周折的動容中。

驚詫於自己困囿於生死之際,竟真有人會翻山越嶺,奔他而來。

他擡手,掌心輕輕搭在男人頭頂。

嚴琛微怔,環住安奕雙腿的胳膊收得更緊,壓抑的哭聲打濕他的道歉,像一場落在安奕耳中連綿不歇的細雨。

“好了,”安奕的聲音也被雨聲淋得模糊,“我現在沒事了。”

可嚴琛把臉埋進他腹間,哭得越發不能自制。

他不停地說“對不起”,好像只剩這三個字會說。

安奕不需要他的道歉。

“我不怪你,”嚴琛派人偷拍他是有錯,但自己得救有一部分原因也歸結於此,他不需要嚴琛如此自責,“別哭了。”

他手指插進嚴琛發間,指腹輕柔地抓了抓,“我真的不生氣。”

然而嚴琛抓住他的手腕,哭聲低沉悲慟,整個人都在發抖。

安奕按住嚴琛的肩,用力將他推開一點,他屈膝矮身,看見嚴琛紅得嚇人的一雙淚眼,還有過於急促的呼吸頻率,安奕凜起眉,手掌虛扣,捂住了嚴琛的口鼻。

“冷靜點,你過度呼吸了……”

嚴琛仍緊緊攥著他的手腕。

痛楚的嗚咽從安奕的指縫間鉆出來。

安奕跪直一些,另一手扣住嚴琛的後腦,讓男人抵住自己的肩膀。

“深呼吸……呼氣……”

嚴琛跟隨安奕的指引,漸漸找回一絲活著的感覺。

他用指尖摩挲起安奕腕間的累累傷痕,哽咽著又是一句“對不起”。

這些細長的、舊有的傷疤,經過長時間的反復撕裂與愈合脫敏,已經成為一道道沒有知覺的刻印,累列於安奕的小臂內側。

他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虧他自己還口口聲聲說愛他?這算哪門子的愛?

什麽樣的愛,是建立在痛苦、鮮血和眼淚之上?又是什麽樣的愛,會一點點蠶食人的生存意志?他太自以為是了。

嚴琛以為送給安奕一棟房子、一條坦途,就能將他和安奕之間的裂痕填補。

可直到今天,嚴琛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一道充滿殘忍與不堪過往的天塹,他做什麽都無法讓傷疤消失。

“對不起,對不起……”

“別再疼了,以後不會再讓你疼了。”

“以後別再去做傻事了,對不起。”

“……”

嚴琛緊抱著安奕,反反復復說類似的話。

安奕胸腔酸澀、飽脹,似有什麽要破土而出。

他仰起頭,不讓眼底沁出的淚滑落,他輕輕拍著嚴琛寬闊又脆弱的脊背,啞聲說:“你誤會了,我進山不是去做傻事,我是去采風。”

“不要哭了,只是個意外,和你沒關系。”

“我好好的,什麽事都沒有。”

“……”

所有的安慰,讓嚴琛越發愧疚悔恨。

安奕現在還受著傷,他卻肯放下隔閡,來安撫自己。這麽溫柔的一顆心,為什麽自己不好好珍惜,還要把它親手砸碎?

嚴琛無地自容。

他把安奕打橫抱進懷裏,走進病房,再帶一絲留戀地將人放回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