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封重彥,你有什麽資格,同我提以前◎

淩墨塵站在沈明酥身旁, 眺望了一眼底下山川下那條蜿蜒的北河,道:“河凍上了。”

為了在雪地裏顯得醒目,沈明酥換上了一身輕便的青色勁裝, 隨他目光望去,整條河面確實已不見半點流動的水流。

上一回北河結冰, 還是在二十二年前,順景帝死的那一年,周家江山被趙家奪取的那一年。

北河結冰, 不是什麽好兆頭。

若是五年前大鄴的戰線沒有挪到德州, 今年青州又有一場苦戰,雖然眼下的青州,也好不到哪兒去。

沈明酥捆好了木柴, 放在做好的木筏上, 固定好繩索, 套向肩頭。

這幾日數不清拉了多少回了。

淩墨塵還是不太明白,“州府侍衛都死絕了?”用得著她堂堂長公主來這雪山砍樹。

“侍衛的命也是命。”大雪封山, 稍微不慎, 要麽被凍死,要麽被摔死。

沈明酥發絲上已白茫茫一片, 臉頰也因勞累透出了紅暈, 看向了山下那一條蜿蜒曲折的路, “淩墨塵, 有些事,注定了要自己做。”

有些路, 也只有自己能走。

誰也幫不了。

誰也無法陪著誰, 走到最後。

那日在茅草屋的小院裏, 沈明酥也是這麽同他說的, “對於你的身世和遭遇,我很抱歉,但我也有我的路,不能陪你到最後。”

她無法將自己給他,也不能將他帶回昌都,他們之間,無論是朋友還是戀人,都不可能。

淩墨塵似乎早就猜到了那樣的結果,看了她良久才道:“那就讓我做回‘務觀’。”

沈明酥知道他還沒有走出來。

她也曾被困過,質疑自己的命,不知道該如何走下去,隱姓埋名的日子看似過得瀟灑,可每回深夜裏醒來,心口皆是空落落一片,那股孤寂和迷茫,無人能慰藉。

因為最愛他們的人都不在了。

她幫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走出來。

到了第六日,沈明酥在街頭上看到了第一具屍體,許是在地上摔了一跤,再也沒有爬起來。

沈明酥走上去,將人翻了過來,人已經死了。

臉上沾滿了白雪,看不清樣貌,她伸手扒開積雪,才看到了那張臉,已經被凍得青紫,但還是能認出來。

張家大爺。

上回在城門口,沈明酥還看到他被自己的孫子抱住,家裏的人將他留了下來。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也不知道他是摔死還是凍死的。

沈明酥起身,將他拖出了雪坑。

忽然“哐當——”一聲響,從他壞裏掉出了一把匕首,連同那塊匕首,還有一樣東西也滾了出來。

是一塊被凍成了冰塊的肉。

沈明酥下意識看向了他的腿,左腿的位置,有一團很明顯的紫色血跡,已經凹下去了不少。

沈明酥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喘不過氣,只能張嘴呼吸,寒風從她半張的嘴裏灌入喉嚨,如同刀割。

她起身,沒站穩,跌在了地上。

沒讓福安過來扶,自己撐著冰涼的地面站了起來,把張家大爺的屍體托在了木筏上,固定好,繼續往前走。

狂風帶著嗚咽,裹著風雪不斷在耳邊呼嘯,似是要同將她掀翻在地上,沈明酥擡起頭沒躲,任由風雪撲在面上,神色始終淡然。

天命是什麽,她從來不信。

她的兄長乃大鄴的皇帝,是百姓敬仰的國君,是百姓陷於危難時的支柱,而她是大鄴的長公主,肩上負擔的也一樣。

他們不是災星,他們也在努力,努力不讓大鄴的子民陷入戰火,不讓他們被餓死,凍死。

沈明酥敲開了張家的房門。

當張家公子看到她身後木筏上的人時,雙腿一軟,當場跪在了地上。

沈明酥讓福安把人幫忙擡進去,片刻後便聽到了一陣悲慟的哭聲,“我怎麽就這麽蠢,這大雪天,糧食都沒了,哪裏來的肉......”

“我這是要天打雷劈啊。”

“爹啊......”

屋裏幾人的哭聲,混雜在一起,沈明酥沒再待下去,轉身往外走。

手掌劃破了一塊皮,沈明酥拿出手帕裹在了掌心內,再一次往雪山上爬去,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能不能解救這些人,但她總得試試。

封重彥夜裏回來,也是一身積雪,在外面吹了幾日的風雪,又開始咳嗽,福安忙給他倒了一盞熱茶,飲下後方才平復了一些。

物資緊缺,炭火再也不像之前那般整日燒著,火盆內的幾顆銀骨炭,在他回來前不久剛引起來,還沒有火苗,屋內又冰又涼。

封重彥看了一眼外面還燃著燈火的屋子,一面脫下身上的雪衣,一面問沈明酥情況。

福安接了他遞過來的大氅,已被雪水浸濕,又沉又冰,這個節骨眼上,想聽好消息,是不可能的,一時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道:“張老爺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