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東宮郡主(加更)◎

皇帝被趙佐淩從福延宮帶過來後, 便一直坐在輪椅上,從頭到尾看到了太後的整個裝棺過程,似乎當真悲傷過度, 幾度咽哽都說不出話來。

後半夜,後宮嬪妃也都陸續趕了過來, 沒料到皇帝來得這般早,個個生怕表露不出自己的傷悲,捏著帕子哭成了一團。

殯宮內全是白蠟, 宮人們跪在地上不斷地燒著火紙, 青銅盆內的黑灰越堆越多,皇帝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一雙眼睛被香火遮擋, 裏面的焦灼, 憤怒, 全被耳邊哀慟的哭聲淹沒。

底下的妃子哭了好幾個輪回,嗓子都啞了, 眼淚都快流幹了, 擡頭一瞧,皇帝還是沒動, 連個聲兒都不出, 也不敢停下來。

太子妃誦完了一段經, 見時辰差不多了, 讓宮人俸了一盞茶,親自捧著, 到了皇帝跟前, 輕聲問道:“陛下萬金之軀, 切莫千萬要悲傷過度, 先喝盞茶吧?”

皇帝擡起眼眸,看向她,做了十七年的皇帝,一雙眼睛自帶一股威嚴,此時裏頭躥著滔天怒火,似是恨不得要將她千刀萬剮。

太子妃不過是一個後宮的妃子,平日裏深居宮中,說話溫聲細語,此時卻沒有絲毫畏懼,迎上皇帝的目光,緩緩地道:“皇祖母一輩子為陛下操勞,常年禮佛,每日都在為陛下減少罪孽,如此苦心,實屬不易,如今過世,父皇理應傷痛,哪裏還能飲得下茶。”

太子妃說罷,又把手裏的茶盞撤了回來。

皇帝忽然使出了周身的力氣,嘴唇翕動,臉色一片赤紅,可惜太子妃擋住了他的臉,誰也看不見。

耳邊全是一道道的哭聲,聽不到這邊說話,太子妃不緊不慢地道:“陛下放心,我給陛下喂的只是啞藥,三五個時辰後便能開口了,但在這期間,陛下還是省點力氣,免得藥效過了,陛下反而折損了自個兒的身體。”

等他的那一口氣順過來,臉上的紅意退盡了,太子妃才轉過身,揚聲同跪在一旁的趙佐淩道:“皇孫去宣門,叫眾臣進來。”

趙佐淩聞言起身,朝著皇帝行了一禮,轉身走了出去。

太子妃看著他的身影,輕聲同皇帝道:“陛下是不是覺得這孩子逗人喜歡?”太子妃一頓,“原本可以有兩個,但陛下,還有這天下的人,容不得她,要殺她。”

“陛下還沒見過她吧?”太子妃忽然問他,唇角抿了一絲笑容,“待會兒就能見到了。”

皇帝神色一怔。

太子妃又道:“十七年前,她本可以活著,只要陛下不聽信讒言,以自己的真本事,向天下人證明,趙家的江山,不需要犧牲兩個剛出世的嬰孩來成全,趙家的國運,也不會因兩個嬰孩的帶來便會受到影響,那他們從小便都會在東宮長大,陛下也不會走到今日的地步。”

“你殺了她的爹娘,讓她背負著血海深仇,再把刀指向自己的親人。”

皇帝聞言,似是受了莫大的驚嚇,眼珠子又開始不停地轉動。

太子妃繼續戳穿他,“陛下知道她是誰,你早就知道了,她是你的親孫女,可你為了自己能多活些時日,故意裝聾作啞,任由他們傷害她,還想再一次取她的性命。”

太子妃問他:“陛下這麽做,可問過我這個做母親的,是否同意?”

皇帝嘴角抽搐,想喚人來,奈何發不出半點聲音,只一雙眼珠子不斷地轉動,可屋內的人沒有一個人敢擡頭看他,也沒有人注意到他。

太子妃不再與他說話,跪坐在蒲團上安靜地等著。

天邊慢慢地泛起了魚肚,雪越落越大,倒是恰好為鋪出來的白綢添了幾分哀色。

沈明酥穿著一身孝衣,到了玉階下等著通傳。

今日殯宮內都是東宮的人,見到人來了,立馬進去通報太子妃。

等著的功夫,身後漸漸有臣子靠近。

雖還刮著風雪,但此時天色已經亮開,光線越來越敞亮,遠遠見到一個人披麻戴孝地立在那,眾人一時並未覺得奇怪,走近了,越看越不對。

誰都知道,無論是民間還是皇室的規矩,只有死者至親頭的孝布上才回佩戴三根絰帶,即麻繩。

趙家人丁單薄,如今戴孝的人屈指可數。

兒子的只有皇帝一人,孫子輩福王一死,也就只剩下了太子。

曾孫一輩,不過也只有三人,一位是太子跟前的郡王,另兩位便是福王府的誠郡王和榮繡郡主。

福王一反,府上的人原本都該處死,但架不住太後出面阻攔,保住了誠郡王和榮繡。

但誠郡王因占了毒,人不人鬼不鬼,被人關在房內,還得那鐵鏈子鎖著。榮繡從小驕縱慣了,受不了打擊,時好時瘋,也被關了起來。

如今這位,又是誰?

在宣門見過潘永的人是少數,後來者均不知情,此時只見到了一個背影,也不敢貿然前去探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