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 殘更不寐 第五章

依然是利器紮入身體的聲音,不過這次在一瞬之後,燃起了不可思議的劇痛。

嗤。

若言低頭,看見自己親手扔給鳳鳴的長劍,正被鮮血澆過劍身,而劍尖,已經紮進自己強壯結實的左胸。

他猛然伸手,抱住眼前這人,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紮得很深。

從劍尖刺穿的胸膛爭先恐後地湧出來,從鳳鳴口中令人心悸地湧出來,一下子染紅了若言不敢置信的深沉黑眼。

深及心臟。

大量的血湧出來。

「你……!」

劍尖刺破皮膚,把已經破裂的肋骨一分為二,再直直紮入肺部。

一字暴吐,倏忽而斷。

利器紮入身體的聲音輕微,卻震撼人心。

輝煌寢宮,赫赫龍床之側,驀然陷入死亡前特有的僵持寂靜。

嗤。

蚍蜉撼大樹。

對著這招攻敵必救,鳳鳴沒有側移,沒有後退,而是非常不順理成章地,乳燕投林般瘋狂,義無反顧迎了上去。

小土狗對大野狼。

問題在於,他現在的對手,那個咳血咳得一塌糊塗,腦神經已經失去思考能力,敗了又敗,打了又打的西雷鳴王殿下,蕭家少主閣下,根本就不是一個順理成章的貨色。

無數次倒下,無數次爬起來,鳳鳴對著那攻敵必救的一招,沒有去救,悍然用身軀迎上劍尖,換來的就是這個——同樣紮在若言身上,而且是左胸心臟上,狠狠的一劍。

其實,他的計算本來沒大錯。

這是拼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這是若言順手拈來,而且順理成章的對策。

這是我命換你命,俗語中常說的,非常愚蠢的兩敗俱傷經典案例。

他要把這叫人生氣的小東西抓住,掀翻在地,壓在他身上,蹂躪得他死去活來,再看看他還敢不敢說那個狂妄囂張的「打」字。

但這,也是鳳鳴內心裏最堅韌的一塊鉆石,熠熠閃耀於這時代最暴戾君王眼前,向他證明,他從不曾懂得的那些道理。

若言反手提劍,這次不再橫拍,而是直刺,劍尖正對右胸那根斷骨,這一招十拿九穩,攻敵必救,鳳鳴必須放棄攻勢,側移斜腰,或後退一步才能避過,而不論他怎樣選擇,若言的下一招已經在等著他,而且絕對能把他制住。

亡國者和平民百姓的性命,也有價值,也有人在乎!

這憤怒不是因為鳳鳴的攻擊太犀利,而是因為鳳鳴的不領情,他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手下留情,再有趣的遊戲重復了幾十遍也會變得令人心煩,既然不知進退,就必須嚴厲教訓。

有人,會為這些沒有留下名字的人復仇!

隨之而起的卻是不耐煩的憤怒。

濫殺無辜者。

若言眼中驟然爆出精光。

我!不!饒!

腳、劍、頭三處齊上,攻勢若狂,內裏卻章法不亂,這位西雷鳴王,畢竟得過名師指點,受過西雷王親傳,打過驚隼島肉搏戰,在不堪言的逆境中,終於發出最有威力的一擊。

鳳鳴用破碎的肺,滿口的血,告訴若言,只要夠堅持,夠毅力,這個世界上,始終還有公平。

狂風一般掠近,一腳踩在若言兩腿之間,膝蓋上撞,劍鋒四十五度斜指,頭卻往下一低,再猛然一擡,像發射的炮彈一樣撞向對方的下巴。

天地有正氣。

被打翻了許多次,傷口越來越痛,他卻越戰越勇,越打越有經驗,越攻越刁鉆。

生命無尊卑。

鳳鳴唇邊帶血,衣衫帶血,虎口帶血,卻終於再次握緊劍柄,光腳砰砰踏過地板,毫不猶豫沖過來。

殺人者,人亦殺之。

即使麻木,還是獵獵狂痛。

就如他不順理成章地退避,所以若言必須也很不順理成章地,中這要命一劍。

裂骨處,痛到幾近麻木。

這就是,西雷鳴王的——公平。

「我不想死,」鳳鳴暈頭轉向地從地上爬起來,氣喘籲籲,語氣卻認真,「但濫殺無辜者,我不饒。」

夢中相遇,離王寢宮,濺血五步。

「你真的這麽想死?」

若言和鳳鳴一人狠挨一劍,如一對被兩根鐵簽串一塊的紅布人偶,親親密密,同時倒往地上。

白色絲衣上,漸漸染上鳳鳴咳出來的絲絲血色,紅梅越開越艷,幾乎成林,若言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絲煩躁。

「現在,」鳳鳴喘著氣,臉色青白,齜牙咧嘴地朝若言一笑,「懂了吧?」

每一次動作,不管是摔倒,還是爬起來,沖過來,都帶動著骨頭斷裂的痛,這個人,居然還是沒有休戰的意思。

「懂了。」若言也一笑,撐著一口氣,「本王今日若不死,必追你至大海盡頭,神山峰下,囚你生生世世,以報此仇。」

但他又知道,就算不再攻擊鳳鳴的傷處,那傷口一定還是很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