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訴身世

“不,我要說……在秦家的那幾年,我見過潑天的富貴、鮮花著錦的嬌寵,可那些不過是轉瞬即逝的鏡花水月。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可怕……”羅疏在齊夢麟的懷中垂下雙眼,只覺得自己已精疲力竭,“我也有七情六欲,我知道自己會在某個時候,難以自拔地喜歡上某個人——可那又如何呢?再深的感情也經不起險惡人心的消磨,終我一生,我都不會再踏進那樣的地方了。”

“別說了,別說了……”齊夢麟咬著牙,低頭一把抱住羅疏,將她緊緊按在自己的懷裏。

“你不要這麽想,”齊夢麟在雨中緊緊地抱住羅疏,在她耳邊喃喃道,“不是還有我嗎?我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你跟著我,就什麽都不用怕了……”

“當時我求了許多人……可是都沒有用……”羅疏喃喃自語,陷入痛苦的回憶中,臉上再度浮現出絕望的表情,“幾年後,秦家現在的老爺找到了我,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呢?一切都已經遲了。他變得和當年的老爺一模一樣,而我從了他,最後也無非是變成李嬌兒那樣的人……”

“你總是這樣,把一切都想得理所當然。”羅疏緊閉雙眼,憑著一股執拗的勁頭堅持往下說,“其實我知道,我那些堅持在你們眼中都是無理取鬧,可這世道又何曾同我講過道理?過去十幾年我身不由己,一步步陷進最肮臟的地方,如今好不容易才掙脫出來,我絕不能再回到原先的起點,到豪門巨室裏去做人下人。那裏不是靠聰明就能生存的地方,只有足夠狠心的人才能如魚得水,可最終如魚得水的那個人,也不過是玩火**罷了……”

如果不能替她分擔痛苦,他又有什麽資格知道這些?

“好了,好了……”齊夢麟不斷安撫著羅疏,努力去緩和她此刻緊繃的情緒,“你別怕,有我在呢,那些傷心事都已經過去了。你知道嗎,我現在真的很慶幸,你願意在今天把這些事都告訴我。”

他後悔了。

羅疏在他懷中漸漸平靜下來,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問:“為什麽?”

當年的斑斑血淚,此刻被她緩緩道來,每一個字都痛得錐心。齊夢麟死死握住拳頭,沒想到自己的堅持會讓她揭開這樣深的傷疤。

“因為時機剛剛好。”齊夢麟咧開嘴,執意用自己的懷抱去溫暖她,“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我這些,只怕那時的我對你還不夠用心,不能體諒你的痛苦;如果你晚一步說,我只怕到現在還捉摸不透你的心思,不知道該如何保護你、對你好。而現在,我……我問一句你可別生氣啊,你肯告訴我這些,是不是因為有一點點喜歡我了?”

羅疏凝視著齊夢麟驚駭的臉,搖頭否認了他的猜測,眼淚卻再次爬滿雙頰:“李嬌兒回妓院時,想帶走自己的丫頭繡春,主母吳月娘不許她造孽,所以死活攔住了。可是換到我這裏……秦家卻沒有人阻止,沒有一個人肯出面攔住她,讓她別把我帶走……”

羅疏眼中一熱,這一刻終於開口承認,心中充滿了如釋重負的欣然:“是的,我喜歡上你了……”

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羅疏,他才不相信她會是這樣的身份!

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就在上岸的這一刻,終於不想再否認——自己喜歡他。

“二娘李嬌兒原本出身風塵,所以不願守寡,又回了妓院……”齊夢麟囁嚅著回答,這一刻忽然連喘氣都開始覺得困難,“那你……你是……”

生平最怕對人袒露心頭那道不堪的傷口,若此刻換成另一個人,她一定沒有勇氣說出口。就像面對韓慕之,不是不知道他也有一顆體貼的心,可是無論他怎樣體貼,自己都不願對他吐露這段身世,因為那樣只會讓她更自卑。

羅疏目光一黯,黑色的記憶再度浮出水面,時隔多年依舊不堪回首:“你可記得西門慶死後,他的第二房妾室去了哪裏?”

而齊夢麟,卻偏偏不依不饒、不離不棄,始終在岸邊等候自己。

齊夢麟心裏咯噔一聲,想起羅疏與那個首富關系匪淺,不覺緊張起來:“那麽……你呢?”

也只有他,能讓她全然放松地傾吐過去,她曾經認為一輩子都不能示人的灰暗經歷,卻唯獨不怕被他知道。這樣全無芥蒂地接受他、信任他,她到底是從何時開始撤下了心防?如今回想起來,竟早得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羅疏點點頭,面色冰冷地回答:“他現在,已經是山東首富秦家的老爺了。而我剛剛去見的人,就是他。”

也許是她早早就犯下了一個錯誤——當她第一眼看透了齊夢麟的眼睛之後,便把他當作一個頑劣任性卻又古道熱腸的孩子來看待,卻忘了他也可以是一個頂天立地,值得自己交付終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