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老人言

“大人,他身上穿的真是竹布……”那證人結結巴巴說到一半,也覺得不對勁,於是囁嚅了半天卻改了口,“小人好像是記錯了……”

堂上的韓慕之雙眉一蹙,一時無法反駁吳狀元的話,只能拍著醒木質問證人:“當時他身上穿的是什麽衣服,你到底記不記得?”

他這一改口,韓慕之頓時陷入了困境——吳狀元在壽陽縣花錢奔走時,用的是化名,單從壽陽縣提供的公文中看,只能證明有人買通了劫匪替呂萬昌頂罪,卻不能證明為呂萬昌打點的人是吳狀元。

“咳咳……”吳狀元一聽這話,差點咳岔氣,面露苦笑地望著韓慕之道,“還請大人明察,我一個老頭子這把年紀了,在開春時節只穿竹布夾衫,難道是不要命了?可見這人說話破綻百出,十有**是在撒謊。”

他只得從呂萬昌父子著手,逼問是誰替他們去壽陽縣買通劫匪,呂萬昌之子呂淙挨不住打,幾板子之後便痛哭流涕道:“大人饒命,小人都招了,是小人花了二千兩銀子,買通吳狀元替我爹翻案。”

那證人立刻回答:“你穿著一件竹布夾衫。”

這時吳狀元卻在一旁矢口否認:“大人明察,小人從未與這人有過來往,只怕是他吃不住打,才往小人身上潑汙水。”

“你叫錯了人,誰會搭理你?”吳狀元說話間又狠狠咳了兩聲,喘著氣道,“你既然見過我,可知我當時穿著什麽衣服?”

他一口一個“大人明察”,圓滑的狡辯和謙卑的態度讓韓慕之進退兩難,既無法用刑也問不出真相,最後只得命皂隸先將這幾個人收監,暫且退了堂。

韓慕之見他此刻仍舊抵賴,立即命皂隸傳來證人,須臾後那證人便被帶入大堂,跪在堂中指認吳狀元道:“啟稟大人,小人開春時到壽陽走親戚,曾在縣衙門口看見這個吳老頭,當時我還喊了他一聲,不過他沒搭理我。”

韓慕之回到二堂後,立刻招來陳梅卿和羅疏議事。這時陳梅卿卻頗為無奈地給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慕之,我派人去馬天錦家查過了,他家根本沒有什麽供春壺,那個口供吳狀元一開始就作了假。”

那吳狀元立刻向韓慕之磕了一個頭,一邊虛弱地咳喘著,一邊替自己喊冤:“大人明察,小人所說句句屬實,情願與那證人當堂對質。小人年輕時,是曾做過幾件傷天害理的事,只是近年來痛悔前非,早已收手,這次或許是有人冒用我的名字,也未可知。”

“這個人果然老奸巨猾,他一開始就讓劫匪背假口供,這樣萬一事情敗露,便能混淆視聽,再次翻了劫匪的口供。這是臨汾地界的案子,壽陽縣令做官懶散,肯幫我們一次,卻未必肯幫我們第二次,這樣他自己便多了一條後路。”韓慕之面露難色道,“他太圓滑,又做出一副年邁多病之態,我在大堂上也沒法對他用刑,若再不能使他招認,就只能疑罪從無了。”

韓慕之一拍醒木,厲聲反駁道:“開春時明明有人看見你出現在壽陽縣,你說的這些證據,並不能證明你真的躺在病床上。”

“唉,吳狀元這個人,打了一輩子官司,經驗不是你我可比的。他根本就是一只老狐狸,咱們抓不住他的尾巴,也不奇怪。”這時陳梅卿忍不住安慰韓慕之,“依我看,既然那個呂萬昌已經沒法翻案,不如就拿他兒子問個罪,打一頓算了。說句實在話,如今天下破不了的疑案懸案那麽多,長官私下拿死囚頂罪的事何止一二件?咱們還肯花心思去深查,已經很難得了。”

另一廂吳狀元很快也被緝拿歸案,韓慕之立刻將他與呂家父子升堂提審,不料這吳狀元跪在大堂中,竟然三言兩語將自己摘得幹幹凈凈:“大人,小人去年秋天生了一場重病,直到如今也沒見大好,根本無法去壽陽縣,這一點王記藥鋪的掌櫃和宋郎中都可以作證。小人的妻子天天在門口倒藥渣子,鄰居們也都看見的,請大人明察。”

韓慕之聞言嘆了一口氣,問下座的羅疏道:“羅都頭你怎麽看?”

韓慕之卻在上座叮囑道:“不過為了謹慎起見,你還是派人上馬家查實了才好。”

“如今既然已能證明呂淙是用偽證翻案,如果實在找不到吳狀元的罪證,按陳縣丞的意思息事寧人,確實也是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羅疏若有所思地回答,隨即卻道,“不過小人想去牢中會會那個吳狀元,還請大人恩準。”

“哦,原來如此,我都沒注意到這點。”陳梅卿恍然大悟地笑嘆。

“你去吧。”韓慕之點點頭,此刻也只能寄希望於羅疏。

“因為那把供春壺,”韓慕之替羅疏回答道,“宜興供春壺是模仿樹瘤的形狀做的,很好辨認,如今千金難買,那兩個劫匪若能識貨,又怎麽會不拿走?顯然是那吳狀元百密一疏,順手寫錯了供詞,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