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章 蛋炒飯(2)

為何到此?

蓮燈將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貧僧不問你從何而來,只問你為何到此?”

那一刻出現在他眼前的,是總是趴在圓窗前,望著蓮心塔的朱成碧的身影。

“我……”常青想要解釋,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再早一點呢,是那只獨自活過五百年孤寂時光的獸,在天香樓頂長聲嘶吼,痛楚輾轉。

“不,貧僧的意思是說,袁施主並不屬於這個世界。”隔著金焰,是蓮燈平靜如古潭的雙眼,“你自己或許並無察覺,但貧僧能看到,施主身上有千絲萬縷的因緣,如同細小的絲線,全都連向遙遠的未來。”

不要緊,他默默地對自己說,那樣的未來不會實現了。

常青心中一跳,謹慎地回答:“在下是江南人氏。”

偏偏在這個時候,那小小的朱娘從秋子麟的肚皮上滾了下來,壓住了常青的衣袖,居然就勢將他的袖子一抓,滿足地墊在臉下,說起夢話來:“好吃!好好吃!”

“貧僧是想問,袁施主不是這裏的人吧?”

常青忍不住垂頭,看著她熟睡的臉,微微上翹的鼻尖,還有鴉羽般烏黑的睫毛。

“抱歉,尊者剛才在問什麽?”

就像過去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如今石像竟然成了真人,常青只覺得恍如隔世,不由得感慨萬分。連蓮燈跟他說話,他一開始都沒能反應過來。

“阿彌陀佛。”蓮燈最後念了一句佛號,“世間諸事,皆是千因萬緣匯聚而成。你今日能出現在此處,必然有你的因果。”

那石像是朱娘親手雕刻而成,雕工粗劣,面目模糊,卻自有一股安詳自若的神態,仿佛天塌地陷,也不能讓此人動容。

常青像是被驚醒一般,擡頭問道:“大師,若我不想要那結果,該如何更改?”

說起來,他上一次見到的蓮燈,還只是蓮心塔裏的石像。

蓮燈打量他良久,終究是開口道:“起戒念,定心志,以慧為刃,斷此因緣。”

眼下他盤腿坐在火焰旁邊,跟蓮燈和尚隔著火焰遙遙相望。秋子麟早化為人形,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肚子上還趴著個只有三歲的朱娘,也是睡得不省人事。

蓮燈是對的。

常青原本是要走的,可朱娘一直鬧著要吃他,哪裏肯放手。他一心軟,居然任由她將自己拖了一路。

常青暗暗下了決心。等明日天一亮,他就離開他們,獨自遠去,再不回頭。

蓮燈一行尋了塊巨石作為隱蔽之所,由朱娘打了個噴嚏,噴出一團小小的饕餮金焰來,當作取暖和照明之用。若是有普通的野獸路過,遠遠見到這火焰,也會自動躲避。

他和朱娘之間,哪怕有再多的因緣,也該由他親手斬斷。

這天晚上,有漫天的星光。

第二日,常青便送蓮燈他們上了以嶺道。

比起潼關道來,這條路須得穿過以嶺,在群山之間行走,平白地多了些艱險,因而少有人會選擇。尤其是最初的一段,兩側都是高聳的不毛山巖,只留下窄窄的道路,從他們腳下蜿蜒至遠方。

“阿彌陀佛。”蓮燈注視他良久,終於雙手合十,朝他欠了欠身,“貧僧看這位施主頗為面善,就依施主所言罷。”

他將三歲的朱娘從袖子上摘了下來,還給蓮燈,又道了別,目送著他們遠去。

就看對方願不願意相信自己了。

“這四周的山勢如此陡峭,真是埋伏的好地方。”秋子麟又化為了馬形,山巖之間回蕩著他的馬蹄聲,“若是此刻有人在山上設下埋伏——”

雖然法陣現在未成,但他並不肯冒這個風險。如果能說服蓮燈和尚改走以嶺道,則可以遠遠地避開法陣。

秋子麟話音未落,只聽得頭頂一片呼喝之聲,有旌旗搖曳,箭陣如林,自他們兩側的山巖上冒了出來。

常青面上雖然平靜,內裏其實甚為心虛。他所說的當然是謊言,潼關道上沿途都有充足水源,也有避風之所,但它直通段清棠的殺陣所在之地。

看那最顯眼的旗幟,竟是西突厥的軍隊。常青頓時目瞪口呆。

蓮燈和尚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改走以嶺道,是自己臨時起意,並不曾告訴過這世上任何一人。而且他分明記得,歷史上的十月初五,蓮燈和尚他們是在潼關道上遭遇的突厥軍隊,根本不是在此處。

“我師尊說,他夜觀天象,算出尊者原定要走的潼關道上水源已經幹涸,還請改走旁邊的以嶺道,雖然多花些時日,但一樣到得了敦煌。”

他是改變了蓮燈他們的行進路線,可其余的事件,也隨之有了相應的變化,隱隱脫離了他的掌控。難道,歷史最終還是要按照原來的軌跡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