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頁)

他說他想聽一聽她自己的想法,有什麽特別的要求沒有。

這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蘇晴非但無法在腦子裏驅走這個人,反而變本加厲地想他。她根本做不到不去想他,每時每刻,只要一有空隙,他就像空氣般鉆進來,她拿自己也沒辦法。早晨醒來剛睜開眼,她就在想:他這會兒在幹嗎?他醒了嗎?想過他後,又接著想他的女人:她是個什麽樣的女人?漂亮,賢慧嗎?他們夫妻感情好嗎?希望他們好,但似乎又不希望……她就這樣不停地搗過來搗過去,仿佛是一副撲克牌,每洗一遍,都會出現不同的牌面。於是,她就一遍遍地洗,讓它出現萬種可能。就像天氣,時風時雨,時陰時晴,沒有一個定數,人就愈想弄明白,或心存幻想,好把變化能掌握在自己手裏。

打算?我……她似乎還沒想過這件事。

但現實很快把蘇晴心底隱約的幻想打得粉碎。

就這樣,她揣著一顆怦怦亂跳的心走進隊長辦公室。隊長把她找去,是想征求她軍訓結束後個人的打算。

那天,蘇晴去基地機關出公差,事後,她順便去軍人服務社買些日用品。服務社是個小門市,日用百貨食品全在一起,隔壁是理發室、信用社、縫衣店什麽的。蘇晴一進去,就看見櫃台前站著一個女人,兩個服務員都圍著她說話。蘇晴進去後,她們彼此相看了一眼,是那種相互打量的眼神,但雙方微微都有些驚詫。那女子個頭和她差不多高,人偏瘦,樣子很“知性”,也很“小資”:駝色的呢子大衣裏,上身套了件咖啡色毛衣,下身則是黑和咖啡相間的小格子裙;頭發半長不短,尾梢上精心地燙過,帶一點點小卷,隨意地披散著,讓這個漂亮又有氣質的女人,又多了幾分女人味。她看上去真的是讓人很舒服。蘇晴可以斷定這個女人不是本地人,是外面來的家屬。直覺還告訴她,她就是他的女人。

蘇晴差點喊起來。她恍過神來了,她見過他一次,是在教導隊軍訓時。那天,課間休息,班長通知她,讓她去隊部,說隊長有事找她。他找我,有什麽事?她一路走,一路想,還不停地笑,笑得非常甜美,那神情就像中學時喜歡上某個男生,心裏老盼望見到他,而真正見到他時,心又怦怦亂跳。

服務員過來問蘇晴要買什麽,蘇晴讓她拿了一瓶洗發水。蘇晴還記得是蜂花牌的一種紅顏色的洗發露。

噢,就是馬隊長馬邑龍。

那天,蘇晴回到“溝裏”後,突然覺得非常地絕望,她相信自己的直覺不會錯。

馬師兄?哪位馬師兄?蘇晴不解地問。

偏在這時候,喬亞娟來電話了。值班員來敲蘇晴的門,叫她去聽電話。

進溝後沒多久,有一天,那位叫司炳華的人來找她。說他是替馬師兄捎話給她,說他最近要回北京,問她有什麽東西要帶給家裏的,有的話就準備準備,他給你帶回去。

蘇晴拿起電話,“喂”了一聲,喬亞娟那邊就興沖沖地射來一發炮彈:告訴你個特殊消息。想不想聽?

無所謂。這的確是蘇晴當時的心裏話。那時候,真的向往“溝裏”。因為她發現自己心裏裝著一個人,她也確信這個人心裏肯定裝著她,這種確信成了她進溝的“發動機”。所以,當她聽說自己被分到“溝裏”時,與所有的人包括喬亞娟以為的正相反:她心裏充滿著喜悅。

狗嘴吐不出象牙來,你會有什麽好消息!

很多人為她打抱不平。據說,去“溝裏”的名額原來是她的同學羅順祥的,到宣布名單時,卻變成了她,而羅順祥則去了首區的氣象室。盡管後來都屬於氣象中心,可在當時,“溝裏”和首區有天壤之別。對這裏的人來說,首區就是城裏,“溝裏”自然就是鄉下:一個窮鄉僻壤,巴掌大的鉆進去就很難出得來溝壑。為此,喬亞娟去找過羅順祥,問他為什麽這麽做,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她回來告訴蘇晴說,羅順祥是一臉無辜的樣子。羅順祥也跑來找她,說這事不是他幹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分到那裏。蘇晴告訴他我沒怪你。他才將信將疑地走了。喬亞娟又要去找馬隊長,一定要弄弄清楚,看誰這麽缺德。蘇晴倒笑了,說“溝裏”怎麽了,我沒覺得“溝裏”有什麽不好啊?喬亞娟說,你可真傻啊!為什麽?蘇晴問,進溝就是傻嗎?喬亞娟說,難道你還願意進溝?

喬亞娟卻很興奮:你猜誰來了?

軍訓結束後,她被分配到“溝裏”的氣象站。

蘇晴馬上想到了剛才的直覺,這讓她心動了一下,但嘴裏仍冷冷地:誰來了也不至於讓你這麽興奮吧?

個個都跟玩命似的!蘇晴想。唉,也是泥石流鬧的!這幾天,哪天不是連軸轉?哪天歇息過呢?當然,還有催命鬼似的“太白一號”。自打“太白一號”來了,這“溝裏”就沒安寧過。蘇晴從會議室出來,往回走的路上,掰著指頭數一發又一發的任務。她從沒這樣數過。從第一發同步衛星開始,一直數到正在準備發射的“太白一號”。數完後,她自己都吃了一驚。怎麽能不吃驚?她居然參加過四十二發任務,如果“太白一號”再上天,就是四十三。更巧的是,四十三這個數,和她的年齡正好相吻。這世上怎麽有這麽巧的事呢?哦,真是了不起呀!一個人的一生,能參加四十三次衛星發射任務,誰能不為自己有這樣的經歷感到驕傲和自豪?父親要是地下有知,也會為自己有這樣的女兒深感榮耀吧!當年,她來這裏時,從沒想過這些。那時候,這裏有多冷清?這冷清的山溝對她又意味著什麽?她從沒想過。那時候,她多傻啊!說自己是世界上第一號大傻瓜也不為過。當時的情況的的確確可以用一個“傻”字來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