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他們相逢後, 景致曾問他在巴黎的這三個月都在想些什麽。
難道還在想些虛無縹緲,不可能實現的事嗎?
雖然是用諷刺的語氣問的,但不可否認的是一針見血。
程寄其實想得挺多的。
他在想他是不是真的有他察覺不到的傲慢;在想景致有沒有喜歡過自己, 那些是不是她的氣話;他也在想他們的過去, 以及將來......
還有......
“我每天都在想你。”
所以在巴黎重新見到你的那一刻起, 就克制不住地和你待在一起, 說說話。
但即使這樣簡單的願望也變得遙不可及。
分手後, 他們總是劍拔弩張。
景致的手放在被子外面, 也不知道迷路的時候有沒有受傷, 程寄輕柔地翻開,仔細檢查了一遍。
除了右手手背上的那塊紅斑,並沒有傷口。
這塊紅斑是什麽時候開始有的?這對於一雙白皙細膩的手來說,實在是有些突兀了。
程寄微微皺著眉, 隨後把她的手放進被窩裏去。
掀開被角,幹燥的沐浴露香氣迎面撲來,溫度會增加這濃郁香味。
程寄臉上冰雪之色稍霽, 柔和了不少。
“你也就在我這邊橫,別人面前好欺負得跟個兔子似的。”他輕聲說,似乎也不期待景致回答, 只是想和她說說話而已。
“我好不容易煮一次面,你就睡著了。怎麽也得喝一口湯, 說說味道怎麽樣。”他垂著眼眸,薄薄的眼皮上映著燈光,“想要吃夜宵的是你,一聲不吭就睡覺的也是你, 故意折騰我。”
他仔細給她掖著被子,手指又順著下頜往上遊走, 盯著那張柔嫩的唇瓣,目光沉沉,手指附在唇角附近猶豫不決,他看了很久,但還是沒有越界。
彎腰關了床頭燈,出去了。
門關上的同時,睡在床上的景致睜開了眼,沉靜的杏仁眼映著窗外水光的清亮。
她沒有睡著。
換好衣服,吹幹頭發後,她就走出主臥,想看看程寄做的怎麽樣了。
她是知道程寄從小錦衣玉食堆就的人上人,之前和她在一起的那五年也從來沒有做過飯,她以為程寄最多就是煮個清湯寡水的面,把面條在熱水裏滾一滾,撈進碗裏,再淋上點醬油就行了。
然而景致站在客廳,朝著透明的玻璃門望進去,看到的是滾滾煙塵,和他若隱若現的身影。
背景聲音中,有人操著怪裏怪氣的法語口音在教網友怎麽做中式澆頭。
那場面可以說是人間煙火吧?笨拙得令人啼笑皆非,與他的身份十分不相配。
這讓景致想起很久以前他們在北京的時候,從公司下班回別墅,那天還很早,太陽還沒有落山,司機老鄭開著車,不小心和另外一輛從別墅區下來的豪車擦了,需要花點時間處理。
那裏其實已經離別墅區不遠,走路半個小時的樣子。
景致提議說我們走回去,程寄沒有意見。
對於坐了一天辦公室的人來說,這樣隨處走走很舒服,這大概就是幾年後流行的所謂的“city walk”。
路上的車流量很少,還算安靜,來往有幾個行人。
其中有個穿著很普通的路人,他拎著菜走在景致他們前面,一面ʝʂց走,一面打電話:“老婆,我今天買了你最愛吃的排骨,你想怎麽個燒法?燉湯呢,紅燒還是個糖醋。我買了很多,你想怎麽燒都可以。”
一副喜滋滋的邀功口吻。
景致忽然笑出聲。
程寄漫不經心地睇她一眼,問她笑什麽。
對啊,她當時在笑什麽呢,是在笑這個男人的聲音又高興又響亮,還是在笑自己的可憐。
但是現在,高坐雲端的程寄竟然也有這樣笨手笨腳,令她發笑的一面。
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嗎?
可是看到現在這一幕又讓景致堵得發慌。
於是她逃兵一般回到了主臥,就連程寄喊她吃面,她也躺著裝睡。
在他一聲聲的叫喊中,她似乎是想應聲的,然後去吃那碗面,但她的腿忽然虛軟,喉嚨發幹,被人扼住。
她一點呼叫的動力也沒有。
理智告訴她,她必須閉上眼睛裝作什麽也沒聽到,冷漠地拒絕他。
她是對的,也確實做到了。
如果沒有在巴黎遇到程寄,或許就不會發生晚上這一切,又或許她的人生沒有遇到程寄,又會是怎麽一番景象呢。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濕亮的眼睛盯著黑乎乎的天花板,景致心情復雜沉重。
就當這短短的幾個小時是一場夢,她想她會醒來的,只要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第二天,程寄在次臥醒來,這是他來巴黎後好不容易的一個安穩覺。
家裏的傭人已經在清掃房間,見到突如其來的程寄,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