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景致回到別墅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
其實這四個字不太準確, 外面是夜來風雨。
“去哪兒了。”
手指剛摸上電燈開關,伴隨著燈亮的瞬間,是一道冷冽的聲音。
聲音不怒自威, 但仍舊沒能震醒腳步飄忽的景致。
她實在是太累了。
她的眼睛被燈光刺傷, 閉了會兒才適應過來, 循著聲音方向看去, 只見到程寄紋絲不動地坐在暗影處, 燈光照亮了他半張臉, 影沉沉得晦暗如深, 風雅如舊。
有這麽幾秒,景致真覺得他像是坐在雪山之巔,周身凜氣地俯瞰眾生。
她收回目光低頭換鞋,輕聲笑著說:“去公司處理事情了。”
可是程寄依舊問:“你去哪兒了?”
景致的小皮鞋全濕了, 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她不答反問:“你說我去哪兒了?”
她沒有戳破的心思,反倒讓程寄一噎。
是啊, 他能說她去哪兒呢?
她身上穿的是吊帶配紗裙,襯得骨架纖薄勻瘦。他認得,在酒店不小心聽到他們說話的那個女人就是這樣穿的。
一樣的搭配, 一樣的身形,只是現在的景致最外面的那件針織開衫不知道去哪兒了。
怎麽可能不是她?
可是他要問出來嗎?
還不如順著她的意, 程寄收了手站起來,“我等了你五六個小時。”
在酒店見到她之後,他就退了晚宴,直接回家, 不想卻等了這麽久。
他慢慢從陰影中顯現出來,黑壓壓的影子像座山。
景致恍若未聞, 換好鞋後,笑著問:“今天怎麽過來了?”
她的目光不像以往那樣柔軟地望著他,聲音也平淡無波地好像什麽也沒發生。
程寄站在她面前,壓住心頭的燥意,“你忘了嗎?我說過今晚要陪你。”
他伸手想要摸她頭發,景致忽然偏過頭,他的手就這樣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有些突兀。
目光從他的手上垂落,景致盯著地面,虛弱地笑了笑:“我以為你開玩笑,身上臟,先去洗澡。”
然後不等他再說什麽話,掠過他直接上樓。
程寄的手落了空,心底微微一抽,浮現出一種很陌生的情緒。
像是手心被紙頁劃傷,很薄的一道口子。
算不上痛,酸酸的,可就是這點酸讓他的心毛毛的。
就連窗外的風雨也澆不透。
春末的雨水總是濕暖,再加上今晚雨勢大,撲到程寄面前,更是讓他胸悶氣短。
景致以前說她小時候住的江南就是這樣的環境,程寄沒有在那兒長住過,體會不到,但經過今晚,他總覺得這樣多雨的江南不會好受。
程寄皺著眉,凝神靜思,在亂雨聲中捕捉浴室的水聲,聽見水流漸斷,他面色平靜地關上窗,折回房間。
指尖凝著雨水,不知怎麽,手心卻有點微燙。
他找了景致一會兒,最後在衣帽間看到人,穿著白色浴衣,她的影子小小的一團,縮在角落。
真像她養的那只蠢兔子。
程寄忽然想到那天在公司,看到她蹲在地上,抱著肥兔子運動,小聲嘀嘀咕咕的說了一大堆,原來是想讓它快點減肥。
她那張艷麗的臉上難得露出小女兒的憨態可掬。
程寄微微一笑,心情難得舒心。
他想,其實讓景致把兔子養在別墅也不錯。
至少能讓她開心。
他剛想開口,景致轉頭看了他一眼,眉目淒婉,眼睛微紅,不知是哭過還是洗澡的時候,流水進了眼睛,濕濛濛,她又轉了回去。
蔥白細手隨意撥動著寶石,傳出清脆的相撞聲,景致先於他開口:“程寄,之前答應我三個願望的事情還算數嗎?”
她撥動的就是那根水滴項鏈。
就算是在雨夜,鉆石的光澤也如盛夏正午的陽光照射在湖面,波光粼粼,打在臉上,梨雲杏雨得看不真切。
那種陌生的感覺重新席卷來潮,比之前要猛烈一些,但他還是平靜地往下說:“嗯。”
程寄以前不是沒有送過其它項鏈給景致,第一次過情人節的時候,他就送了套珠寶,是鑲嵌著各色大寶石的,雍容華貴的款式。
景致收到後不僅沒覺得開心,反而心情沉重,把它們鎖在保險箱,從沒戴過。
唯獨這套“雨滴項鏈”,實在是讓她心動。
大概是因為他承諾的兩個願望吧,他說不管景致想要什麽,他都會給她。
這樣的承諾太過美好,被承諾的人只得暈乎乎,輕飄飄,將過往的疼痛掩耳盜鈴,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值得。
“那好,”景致握緊拳頭,抑制不讓聲音發顫,“第一個願望,我要養只兔子。”
撥雲見霧似的,程寄終於明白過來自己心頭不得勁的郁結來自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