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祗緣才太艷

蘭奕臻並沒有過去看望蘭奕歡,在他的書房裏,正有一名太醫躬身診脈。

蘭奕臻坐在桌後,袒露著半邊肩膀,一條手臂裸露在外,臂上的線條緊致而矯健,隱隱可以看到凸起的青筋。

此時,那肌肉上卻縱布著一道狹長的傷口,幾乎貫穿了整條小臂。

傷口不知道是用什麽利器劃開的,已經近乎愈合,遠看就好像誰拿筆沾了朱砂,在這條手臂上畫了一道長長的紅線。

但說也奇怪,這傷卻是他剛發現的。

當時從水中把蘭奕歡抱起來的時候,蘭奕臻就覺得手臂刺痛,當時沒顧上管,回來一看,就發現多了一條這樣的傷。

太醫雙手捧著太子的手臂,眯著眼睛辨認許久,方說道:“敢問殿下,您是否可以將當時傷口出現前做了什麽同臣說一遍?”

蘭奕臻沉吟道:“當時……”

他看著手臂上的傷痕,想回憶受傷時的具體情形,卻恍惚間仿佛看到一幕場景閃過眼前。

禦書房裏,他懷中緊緊抱著一個人跪在地上,正絕望痛哭,有風排窗而入,從旁邊的桌案上吹落了一只朱砂筆,筆尖的殷紅蜿蜒劃過他的手臂。

那時的他看著依稀是個成年男子的模樣,熟悉又陌生。

哭聲隱隱回蕩在腦海中,中間似乎夾雜著一個人的名字。

是誰……是誰?

太醫小心翼翼地叫道:“殿下?”

蘭奕臻回過神來,道:“沒有什麽特殊的,處理了一下七弟和八弟的事,孤回來之後已經查看過衣服了,完好無損。”

如果衣袖沒破,不會劃出這樣的傷口,這傷來得實在蹊蹺。

太醫沒有頭緒,猶豫著道:“您這傷,臣看著也確實……說是傷疤,也像從皮膚底下自己長出來的,但目前並無大礙。臣先給您外敷些金瘡藥,再開點內驅風邪的湯藥,有症可排毒,無病亦可強身。”

蘭奕臻微微頷首,道:“就如此罷,有勞太醫。此事不要再對外人提起。”

這王太醫全家曾經受過太子極大的恩典,從一開始就是太子安排在太醫院的人,自然言聽計從,點頭說道:“殿下放心,臣明白。”

他倒退著走出門外,這才直起腰來,轉身離去。

站直的那一瞬間,王太醫看見太子坐在背光處,修長的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手臂上的傷疤,光影搖晃,將他的神色映得晦暗不明,恍惚間竟似有種悲傷的溫柔。

他不敢多看,掩上了門。

蘭奕臻看了一會傷口,卻沒再等來更多幻覺的出現,他若有所思,慢慢將衣服穿好,起身去看了看蘭奕歡那邊的情況。

蘭奕臻過去的時候,宮女們已經喂蘭奕歡喝了太醫開的湯藥,這孩子還沒有醒,闔著有些濕漉漉的睫毛,看起來安靜而乖巧。

蘭奕臻低頭看了蘭奕歡片刻,眸色有點復雜。

這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兄弟,但同時,他們的生母皇後和貴妃之間向來不和,在今日之前,兩人幾乎從沒有打過什麽交道。

他本不想將蘭奕歡帶回來,但當時的情形,很難判斷一切又是齊家的某種算計,還是齊貴妃當真對這個兒子不大喜歡。

他奉命監國,也有管教弟妹之責,今日之事無論是明正規矩還是作為兄長,都是絕對要出面處理的。

故而蘭奕臻權衡之下,還是把蘭奕歡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比較穩妥,以免日後出了什麽情況,別人說他這個太子袖手旁觀。

可是養孩子,他沒經驗。

甚至連他自己,出生就是儲君,都不是作為一個天真的孩童被養大的。

當然,他也沒這個義務,等過一陣蘭奕歡的身體養好了,蘭奕臻就會把他送回去,他們母子之間有什麽矛盾,都與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兄長無關。

他正思量著,蘭奕歡就不知道夢見了什麽,身體在睡夢中掙紮了幾下,被子從身上向地面滑去。

蘭奕臻接住被子,扯回去給他蓋好,手指掖過蘭奕歡的下頦時,小孩像是感到了關懷,本能地將軟乎乎的臉蛋貼在他的手背上,輕輕蹭了一下。

蘭奕臻的手指瞬間僵住了,下一刻猛地把手收回去,還後退了一步。

他從小到大,幾乎都從未跟人有過這樣表達情感的觸碰,身邊所有的東西幾乎都是冷硬的,理性的,剛才那個瞬間的接觸讓蘭奕臻覺得無比怪異,下意識就是躲避和抗拒。

他碾了一下手指被小孩蹭過的地方,柔軟微熱的觸感久久不退,讓太子殿下有些懷疑這是一種新型的刺殺方式。

——會不會是齊貴妃在她兒子的小臉蛋上抹了什麽毒,專等著自己來摸?

此地不宜久留。

不多時,守在外面的宮女太監們就看到太子殿下從七殿下所在的偏殿中走了出來,扔下一句“好好看顧著”,便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