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入夜。

原本就昏沉沉的天變得更暗。

薛無赦坐在桌旁, 一手撐臉,心不在焉地想著下午薛秉舟說的那些話。

雖說薛秉舟平日少言木訥,可也與他一樣愛耍弄人。

會不會是戲言騙他, 又或像昨天那樣是在有意試探?

但這又不是什麽尋常小事, 豈能當作兒戲。

一陣胡思亂想後, 他索性起身折步往外走。

這會兒奚昭八成已經回來了, 問問她便是。

他的心思全在這事上, 一時沒注意到有輕飄飄的腳步聲逼近。不過疾行兩步,就撞上了一鬼侍。

那鬼侍手中端的盆水也盡數灑在了他身上。

一盆水冰冰冷冷, 將他的注意力全拽了回來。

“殿下恕罪, 我沒看見。”鬼侍生硬蹦出一句歉語, 隨後放下盆, 取下腰間帕子, 作勢要替他擦水。

他這反應倒是有條不紊, 薛無赦瞥見他帕子上的星點“血跡”, 擺擺手。

“算了算了, 繼續擦你的柱子去吧。這兩日亡魂多,血點子也多。”

“多謝殿下。”鬼侍眼神僵硬地望著他的衣袍,“您的衣服……?”

“些許水罷了, 掐個訣不就行?”

薛無赦一手作掐訣狀,但鬼訣未成, 他忽頓住了。

鬼使神差地,他轉過身。

“算了, 正好順道, 我回去換件衣袍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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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豆燭火燃在這昏昏夜色裏, 奚昭召出鬼氣,馭使著試圖使其成形。

這鬼域裏鬼氣尤為充沛, 連帶著契靈也變強了許多。原本僅是朦朧一團,如今已能漸漸凝成獸形了。

修煉了不過半個時辰,便有人叩門。

她收回契靈,開門。

門外少年瓊章鶴姿,著一身湖綠箭袖衣袍,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奚昭掃了眼那面熟的臉。

薛無赦?

還是薛秉舟?

她移過視線,落在那身湖綠衣袍上。

平時她拿來區分兩人的依據格外簡單——

黑的是哥哥,白的是弟弟。

但眼下這人沒穿黑,也未著白,她根本沒法兒辨出。

借著昏暗燭火,她看見這人臉上沒有丁點兒表情。

眼尾微垂,唇輕抿。

自始至終也沒說過一句話。

奚昭一手撐著門,思忖著喚他:“薛秉舟?”

聽見她喚出這聲的瞬間,薛無赦的眼皮不受控地跳了下。

竟真認不出麽……

僅是換件衣袍,收斂著神情,再沉默些,寡言些,甚而連糊弄的話都無需說兩句,她就辨不出他二人了?

既然根本分辨不出,緣何會應下秉舟?

奚昭也察覺到了他表情的細微變動,不過根本沒作多想。

畢竟薛秉舟平時就不愛說話,大多數情緒也都借由神情傳達。

她不疑有他,拉起他的手就往裏走。

“衣袍不是已經弄幹凈了麽,何至於再換一件——也沒見你穿過其他顏色,倒是新奇。”

在她拉過手時,薛無赦的目光就落在了兩人相握的手上。

他忽感到一陣不自在的緊張,旋即又被莫名的躁意壓下——僅因他突然意識到這般親昵的舉動本該是沖著薛秉舟,而非他。

他不清楚緣何要為此生惱,更不理解眼下為何會裝出秉舟的模樣。

但奚昭沒給他想明白的時間,徑直拉著他坐下。

“你來是不是為著那事?”她拖了把椅子坐在他身邊,問。

薛無赦的眼中劃過絲迷茫。

何事?

半天沒等到回音,奚昭索性直言:“不是說有法子叫你的身體回暖些嗎?我還以為你已經想到了。”

概是因為陰陽有別,白日裏僅被他親了下前額,她就冷得渾身發抖,到最後連手也不願跟他拉了。

後來他說有辦法能讓身體回些暖,再不會叫她難受。

不過他沒細說到底是什麽。

薛無赦茫然更甚。

他哪裏知道什麽回暖的辦法。

人都已死了,要再投胎不成?

“我……”他擠出一字。

燈火昏暗,奚昭沒覺出異常。

她兩手撐在他腿上,躬身挨近他。

“方才拉手好像也不覺得冷,是那法子奏效了嗎?”

她陡然逼近,薛無赦微睜開眸。

怎、怎、怎麽就挨得這麽近了?!

燙紅一下從脖頸燒到耳尖,漸有淡黑色的霧氣從他體內不受控制地散出。

也是見著那黑霧了,奚昭才察覺出異樣。

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看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遲疑,薛無赦登時意識到什麽。

他壓下那份不自在,迫使自己扯開笑:“小寨主,我這兒可討不著什麽法子——與你說了這半天,竟還沒認出來我是誰麽?”

奚昭稍怔。

“薛無赦?”

“不然還有誰,那木頭腦袋能擠出幾聲笑?”薛無赦盡量將語氣放得自然,“方才鬼侍將水灑我身上了,便換了套衣服。本打算逗你兩陣,不想真認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