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照計劃,翌日才該回去。

但段司宇開著車,隨意行駛,漫無目的在街角與交叉口繞,終是在夜半時繞回了家。

花園中夜燈大開。

怕引擎聲驚動顏煙休息,索性,段司宇將車停在大門外,徒步進門。

他不在的這半月,花園又變模樣。

池塘中的假荷葉被移除,水蘊草和梅花藻取而代之,錦鯉穿梭其間,水聲湧流。

或是因找到池水恒溫的開關,不再怕動植被凍死,顏煙隨教程開始改造,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曾經荒蕪的花園,如今生機勃勃。

杳無人氣的房屋,充滿生活氣息。

顏煙早已獨立,本就能做好所有事,如果不是因為他,也不會變得脆弱、逐漸絕望,甚至一度打算放棄、尋死。

如果沒有他,在知道自己患癌後,顏煙也許會積極治療,而非直接斷了生的念頭。

段司宇背靠在門邊,直愣愣,人生頭一次膽怯至此,沒法進屋面對顏煙。

這個點,顏煙一定睡了,但段司宇仍不敢進。

因為他是罪魁禍首,無意識作孽六年之久,他竟然說“脆弱”是條正確的路,讓顏煙更依賴他。

凜冬已至,寒風呼嘯。

風沙刮得臉頰生疼,痛意卻不及心口處的一分。

被冷風吹到臉麻,直到晨光破曉,天幕褪去一絲黑,段司宇方才進門。

繞到臥室門前,他又頓住腳步,無聲佇立良久,轉而走到書桌前。

桌上月球儀仍在忽閃,電流聲滋啦響,似接觸不良。

段司宇垂眸凝望,想到他那時為顏煙花了錢而高興,殊不知顏煙買月球儀的寓意,就覺得諷刺。

他怎麽能只看得見自己想看的東西?而對顏煙崩潰的信號一無所察?

——沒事,慢慢來。

——等你養好,你想做什麽,我都帶你去。

每次他的“安慰”,都以自我為中心,這並不會讓顏煙好受,只會讓顏煙覺得未來遙遙無期,再無法做回正常人。

加速顏煙崩潰的因素,是他。

天徹底亮時,空中落下雨絲。

入冬以來,北城還未下過雨,整個冬日也就幾場雨,偏偏一場落在今天。

不知多久,臥室的門開了,慌忙的腳步聲漸近。

段司宇沒轉身回頭,視線仍落在細雨中。

很快,腰從後方被摟住,顏煙握住他的手,“怎麽這麽涼?”

段司宇嘴唇微動,良久無法答話,最終說出口的,只有一句喑啞的“對不起”。

“沒關系。”似毫不猶豫,顏煙回應。

顏煙根本不知道他在為什麽道歉,就直接原諒?

就這麽縱容他到極致?

段司宇再無法忍受,拉開顏煙的手,轉身想爆發,想坦白一切,最好是聽見顏煙的責罵與怪罪,這或許能讓他好受。

但當對上顏煙平靜的神色時,段司宇猝然噤了聲,啞口無言。

顏煙已經知曉。

肖卓會將結論告訴他,自然也會告訴顏煙,因為顏煙同樣是“病患”,有權知道真相。

四目相對。

那雙漂亮眼睛裏,並無一絲責怪,只有深切的擔憂。

或有幾分鐘,他們安靜對視,雨聲似停止。

“......為什麽?”段司宇聲音發幹,“為什麽說沒關系?”

為什麽不怪他?

為什麽要無止境地寬恕他?原諒他?分明,他帶給顏煙的愛,遠不如傷害來得多。

“我嫉妒你,你不也說沒關系嗎?”顏煙仰起頭,額頭相貼,用最親昵的姿勢輕輕靠近。

“你嫉妒我,是因為......”

段司宇想說是因為他,顏煙卻先搖頭,輕觸他的唇,阻止了後半句話。

顏煙聲音極輕,“我遇見你的時候,你才19歲,而我已經24歲,是個大人,就算要細究,也該由我承擔大部分責任。”

用年齡來劃分責任。

為讓他好受,顏煙竟開始說這種荒謬話。

段司宇蹙緊眉,費了極大力,才忍住湧上鼻尖的酸意。

“我做過一個夢,”顏煙說,“我夢見那年,我沒有遇見你,我就獨自在北城工作,咬牙堅持,理所當然落敗,絕望,患病後選擇放棄,最後沒人為我收屍。”

“沒有我,你不會落敗。”段司宇低聲說。

顏煙卻搖頭,“企業不適合我,遇見你之前,我已經選錯路。如果沒有你,我會一直孤獨又痛苦。但是因為有你,那兩年和現在,都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今後也會是。”

說著,顏煙再次仰頭,輕觸他的唇,眼神乞求,“所以你別放棄我,行嗎?”

他怎麽可能放棄?

他只是無法原諒自己,在這犯矯情,導致對方也不安,以為他要放棄。

“你至少該罵我幾句。”段司宇俯身摟住顏煙,緊抱在懷中。

“我已經罵過你,”顏煙說,“我罵你目中無人,用下巴看人,還說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