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疏導記錄,只是冰冷的文字,是醫生視角中的客觀陳述。

而顏煙那時最真實的感受,無解的焦慮,暴起的驚慌,以及高到極點的自厭自卑.......

統統,已在麻木的歲月中冷卻。

那些感受變為濃霧與硝煙,只殘留下零碎的火星,就算到西島後重新被點燃,燒起的火也不及原先的一半旺。

文字,不如真實的聆聽。

而晚來的聆聽,不如那時那刻就察覺。

段司宇想,他錯過了。

因為高傲,他已然錯過顏煙最痛苦的時刻。

多少次,顏煙夜半發作驚恐,在外躲進洗手間獨自忍受,他全都缺席。

顏煙離開的決定是否正確?

他不知道。

但他想不出更好的選擇。

如果那時他察覺,也只會用“歪門邪道”去解決,而後加速情況的惡化,讓顏煙走向比末路更可怕的境地。

因為他太傲,聽不進任何勸告。

或是因第一句就承認了“嫉妒”,這最為嚴重的錯誤,再承認其它痛苦與陰暗時,顏煙反而愈發平靜。

用當“救世主”來緩解自卑自厭,再或是不顧明日頹廢地活,末路途中的樁樁件件,都比“嫉妒”程度輕,所以顏煙坦然承認。

段司宇聽了會難受。

顏煙知道,索性語氣輕松,“是我太要強,有意隱瞞,所以你才無法察覺。”

痛苦的人主動攬責任,倒過來安慰,還為他找借口。

做救世主,一痛苦發作就用捐助緩解,幾乎存不下錢。

五萬。

不過是默認卡單筆轉賬的限額,段司宇隨手就能轉。但這個數字,卻是顏煙離開滬城時,全身上下所有的存款。

客觀上,五萬不算少,他被趕出家的第一年,除開設備,一整年的吃穿用度,也只敢花這麽多。

可顏煙好幾年的薪資與獎金,上百萬,最後就只剩這麽一點。

捐了多少次?痛苦有多少次?顏煙要怎麽生活?段司宇無法想象。

心口抽搐地疼。

段司宇摟緊顏煙,“你住的地方,帶我去看看。”

心疼的難忍與乞求。

顏煙一愣,趕緊解釋:“我住的地方很好,房東重新裝修過,交通也方便......”

聲音漸低,而後靜止。

段司宇能輕易查到住址。

顏煙意識到,就算拒絕,段司宇仍會自己去,最終獨自承受愧疚。

“明天再去吧,”顏煙只好妥協,“去了也只能在樓下看,別進門打擾。”

“我知道。”

不用顏煙帶路,段司宇確實知道住址,但那只是地圖上的經緯照片,與親眼所見完全不同。

這裏,比他們在北城的第一個住處,還要破舊。

唯一的安慰是,得益於周圍的綠化,房子雖舊,但只要打開窗,就能望見盎然的綠意生機。

兩人在樓下轉一圈,走過顏煙曾經通行的路,再回到酒店,不約而同沉默。

顏煙沒敢再說“真的不舊”,因為段司宇面色沉靜,似難以接受。

然而,段司宇想的倒不是房子,而是在思考,怎麽才能讓顏煙接受他的錢。

手術後,顏煙靜養,沒有多余的花銷,也不找他要錢,若不是終於坦白,他真的以為對方還有存款。

若是別人,他隨便轉,根本不在乎。

但顏煙不是別人,是他清高的月光。

幹脆以辛南雨的名義轉錢,就說是民宿一半的利潤。

但只一瞬,這想法就被否決。

因為這是靈光,是無法解決根源的偏方,而他已發過誓,不再使用任何歪門邪道解決顏煙的問題。

沉默良久。

段司宇深呼氣,做好準備問:“現在,你賬戶裏沒有錢?”

顏煙垂眸,半晌才低聲回應,“嗯,不過你不用......”

“我先借你,”段司宇及時說,“等你恢復好了,工作之後如果想還,可以到時再還給我。”

“......好。”

他們都心知肚明。

這只是個說辭。

恢復與工作遙遙無期,錢也不用還。

但顏煙沒法拒絕,因為段司宇已經在找借口,只為照顧他的自尊心。

卡裏陸續轉入60萬,相當於顏煙工作第二年的薪資與獎金,一個尚能接受的數字,不多不少。

回到北城,段司宇不動聲色觀察,看顏煙是否有消費。

答案是依舊沒有。

顏煙的生活簡單,除開吃喝睡及與他相處外出,每日就花一小時看看論壇平台,爬點代碼隨意改改,唯一的消費便只有話費。

對方不花錢,段司宇也不能逼迫,只能觀察,私下去詢問肖卓。

仍是那兩個頑疾,病與高自尊。

身體狀況能養好,而過高的自尊也已在改善,顏煙肯接受他的照顧,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段司宇仍心焦,怕這改善過程持續太久,一年兩年,他能接受,若五年十年,顏煙還是這樣,他不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