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虛實(第2/7頁)
士兵跑來跑去,沉重的腳步聲仿佛震得地都在顫動。謝濟川一身青衣立在黑暗中,還是那樣幹凈薄涼,不染纖塵,清靜的和周遭場景格格不入。謝濟川問道:“太極殿如何了?”
“和約定好的一樣,太極殿守衛中宗靈柩的南牙衛兵聽到鼓聲之後,全都披掛響應。”
“好。”謝濟川道,“去立政殿捉韋後,不得讓她逃出去。”
謝濟川聽士兵匯報各路情況,不慌不忙做出安排,一個士兵跑來,抱拳道:“洗馬,郡王那邊出了些狀況,讓屬下找您過去。”
謝濟川神色平淡,問:“怎麽了?”
士兵低聲說了什麽,謝濟川挑了挑眉,道:“帶路。”
謝濟川走到內宮,遠遠就看到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提著燈籠,停在馬前。謝濟川裝作沒看到,先上前給臨淄王行禮:“郡王。”
臨淄王看到謝濟川,翻身下馬,態度十分敬重:“謝洗馬,你來了。”
謝濟川周全了禮數,才淡淡瞥向前方的女子,問:“郡王,這是……”
臨淄王沉著臉道:“我正在捉拿韋後余黨,上官昭容率領宮人攔馬,說她先前所為俱是被韋後逼迫,她起草的中宗遺詔中,原本寫著由相王參謀政事,輔佐新帝,是韋後刪去了這些。她已經起草好新的繼位詔書,願意繼續為相王及太平公主效命。”
謝濟川聞言淡淡掃向上官婉兒,上官婉兒將詔書舉在眉前,微微垂頭,露出一截修長纖美的脖頸,恭順意味十足。
謝濟川面上淡漠,心裏卻諷刺地笑了聲。命運真是一個輪回,上一次,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情形,上官婉兒說了差不多同樣的話,只不過這次,上官婉兒獻詔書的人換了,而謝濟川要輔佐的人,也換了。
藤羅只依附最強者,名不虛傳。
謝濟川示意臨淄王換個地方說話。臨淄王跟著他走到上官婉兒聽不到的地方,臨淄王問:“謝洗馬,你覺得該如何?”
謝濟川攬著長袖,平淡開口:“則天皇帝對她有知遇之恩,但神龍政變時,她立刻拋棄則天皇帝,投降中宗,雍王心善,留她一命;但在雍王被猜忌時,她馬上投靠韋後,為韋後做爪牙;如今郡王政變,她不去尋韋後死活,先來攔馬獻詔。藤蘿雖柔弱,但長久附在樹木上,會和宿主搶奪養分,遮蔽天光,直至將原本健康長壽的喬木吸食成空殼。望郡王,理智決定。”
臨淄王停頓片刻,說道:“可是她與太平姑母交情甚好。今日舉事,少不得姑母助力,若殺了她,如何與姑母交代?”
“一個女官,莫非太平殿下還會為她和郡王生分嗎?”謝濟川淡淡道,“何況,今日行動之主帥究竟是郡王,還是太平公主?”
謝濟川最後一句話讓臨淄王徹底下定決心,上官婉兒見臨淄王和謝濟川久久不回來,有些焦躁,不由柔柔喚了聲:“王爺?”
臨淄王回頭,他現在還記得,多年前則天皇帝在上陽宮設宴,命眾進士做詩。上官婉兒一邊看稿子一邊扔,沒一會裙裾邊就堆稿如雪,她只看了一遍,卻能記住所有佳句,她替各公主王爺代筆,揮筆而就,每首風格不同,皆有所長。如此才華,在場之人誰不嘆服上官婉兒紅妝宰相,名不虛傳。
可是一轉眼,當年宴會上仿佛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女皇死了,老成持重的重潤堂兄血濺丹鳳門,被強拆賜婚的永泰堂姐追隨夫婿而去,戰戰兢兢的老太子被共患難的妻子毒死,當時還寄養在臣子家的李華章恢復了身份,卻因功高震主,流放外地。
世事流轉,所有人都變了,唯有歷經戰火的玄武門矗立在此,見證著再一輪的手足殘殺。
臨淄王不忍地轉過頭,說出來的話卻十分冷酷清明:“上官昭容乃韋後黨羽,殺。”
上官婉兒意識到不對,想追上來和臨淄王求情,卻被士兵攔住,手一擡便有血線飛濺。謝濟川冷冷看了眼,淡漠轉身,聲音依然毫無波動:“去找安樂公主和韋後,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謝濟川走在昏暗的宮道上,兩邊血流如河,獨他衣袂幹凈得格格不入。謝濟川下意識去尋月亮,可惜今日三十,天上無月,整個蒼穹都黑漆漆的,像一張吞噬光明的大口。
原來沒有月亮啊。
謝濟川想,如果那個人在這裏,他會如何呢?他肯定不會同意殺掉上官婉兒,他多半會說求生之舉,何必苛責?他會褫奪上官婉兒一切權力,卻給她一筆錢,放她出宮,讓她余生做一個普通人。
謝濟川極淡地勾了勾唇角,眼睛中卻沒有絲毫笑意。可惜,他做不到像李華章那樣善良天真,他想人時永遠往最壞的可能預設,做事時永遠防備著最倒黴的情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