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駕崩
那日談話過後,明華裳和太上皇的關系似乎緩和了些,輪到她在偏殿值夜時,太上皇也會和她閑聊兩句。
自然,在明華裳看來是閑聊,在太上皇看來,可能是蓄意引導或試探。明華裳面上笑呵呵的,實際始終繃著心,不敢行差踏錯分毫。
這樣的日子像水一樣,不鹹不淡,無波無瀾,等回過神已流逝了許久。她和李華章不止在上陽宮度過了中秋,還度過了重陽、冬至。
明華裳其實不信太上皇會甘於退位,李華章顯然也不信。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樣平靜地接受敗局,不像是太上皇的性格。這段時間李華章看似在專心侍疾,其實一直把持著上陽宮的防守。他屏息凝神,等待著女皇發動最後反撲,他知道此刻韓頡也隱在暗處,等待著太上皇的指令。
沒想到十一月,一個寒冷晴朗的中午,太上皇病情突然加重,李華章忙叫來上陽宮所有太醫。寢殿人來人往,傍晚,晦冬的天早早就黑了下來,最後一個太醫從殿內出來,對著李華章和明華裳搖了搖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太上皇壽數已盡,該準備後事了。
明華裳對這一天早有預料,但等真的發生時,她還是懵怔當場,腦子裏嗡嗡直叫。李華章站在原地,面色素白,毫無血色,旁人都被這個變故震懵了,反而是他最先行動,一言不發往殿內走去。
明華裳反應過來,忙跟著他進殿。太上皇躺在榻上,臉色枯槁,鬢發淩亂,和兩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女皇判若兩人。但她的神情看著還算平靜,她察覺到有人進來,側頭看了眼,淡淡道:“你們過來。”
李華章走過屏風,沉默地跪坐在榻前。明華裳知道李華章心裏不好受,默默陪在他身側跪下。
太上皇看起來對自己的死亡十分雲淡風輕,慢慢說道:“我此生從不信命,一輩子都在爭,和人爭,和命爭,和天爭。如今,我終得承認我鬥不過了。我老了。”
李華章嘴唇動了動,沒能說出話來。太上皇都很意外她竟如此清明平靜,她手指不知觸了什麽地方,床頭一個密格打開。李華章和明華裳都露出訝然之色,太上皇示意他們拿出來。
李華章直起身,朝密格中探去。東西甫一入手,他瞳仁俱震,驚訝地朝太上皇看去。
太上皇靠在枕上,半闔著眼睛,如往常累了養神一般,說:“初來上陽宮時,我本是不服的,便是我死,也要給那些不肖子孫一個教訓。但你們夫妻兩人日日侍疾,老實得可憐,我實在不忍,便想著,要不算了吧。”
明華裳眼睛慢慢睜大,意識到暗格裏面是什麽東西了。太上皇嘆了口氣,道:“這天下終歸是要交給你們李家的,既已決定,再生事端,不過是在史書上徒增笑料,到頭來遭罪的唯有百姓。罷了,這玄鐵虎符,還有這江山,你都拿走吧。”
李華章下意識回頭,正好望入明華裳的眼眸中。有她在身邊,掌中冰冷的鐵符似乎也沒那麽沉重了,李華章定了定神,問:“論親疏我只是孫輩,論忠誠我曾背叛過您,這令牌,您為何不交給韓頡,或者,太平公主和相王?”
為什麽呢?太上皇心中默默問自己。可能是他們這段時間日夜不休為她侍疾,讓她能體面地離開人世;可能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見李華章那麽認真踐行君子之德,明華裳那麽認真地熱愛生活,她於心不忍,不想再發動政變,打破他們的平靜。
可能是帝王的責任始終警醒著她,她是大唐的皇後,大周的皇帝,如今又成了大唐的太上皇,但無論國號怎麽換,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從未變過。她既是帝王,就要對天下百姓負責,不能因她一己私欲,肆意發動戰爭,攪亂太平民生。
可能,只是她這個被廢掉的皇帝,想為大周百姓再做最後一件事吧。
玄梟衛是她親手建立起來的暗網,集刺探、監視、謀殺於一體,正是如此,她才知道這股力量如果失控會有多可怕。有她在,可以震懾下面的臣子,但若她不在了,難保韓頡不會生二心。
至於太平和相王更不用說。太平的野心早就被養大了,若將玄梟衛交到太平手裏,她定然欣喜若狂,到時候她聯合內外興風作浪,皇位上無論坐誰都不會安穩,而太平自己的能力,又不足以做皇帝。
相王是皇位繼承人,憑李顯那個德行,這皇位他坐不久,到時候大唐還得靠相王來傳承。讓一個皇帝繼位太順利,不是好事,但又不能真放任他不管。所以,玄梟衛這柄殺器,得交到一個才能足以為皇帝保駕護航,卻品德高潔,不會對皇位生異心的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