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改朝
上官婉兒發髻還是亂的,匆匆走向紫宸殿。這是她最熟悉不過的地方,但今日,紫宸殿卻分外不同。
被堅執銳的士兵分立兩側,身上鐵甲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一股無聲的肅殺在殿中彌漫。哪怕上官婉兒極力放輕了腳步,但她才剛靠近,立刻就有數道充滿殺氣的視線掃過來。
上官婉兒停下腳步,盡力露出一個溫柔和善的笑,雙手舉到身前,露出裏面已經起草好的詔書。她誠懇道:“小女上官婉兒,願為太子殿下效犬馬之勞。小女略起草過幾道詔書,知道文書怎麽寫,這是小女擬好的傳位詔書,特來獻予太子。還望軍爺替小女通傳一二。”
士兵們審視地掃過她,彼此交流手勢,一個士兵跑向裏面,沒一會士兵出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那個人一身黑色戎裝,身形修長,氣度雍容,面如冰雪,眸如點漆,在黑壓壓的士兵中好看得尤其突出。但沒有人敢因此輕視他,尤其是他的護腕上,還濺著可疑的紅。
上官婉兒不敢輕慢,立刻垂頭行禮:“奴婢參見雍王殿下。”
李華章並沒有擺王爺架子,他伸手虛虛托了上官婉兒一把,道:“上官女官無需多禮,請起。”
上官婉兒站起身,但脖頸低低垂著,恭敬舉起詔書,遞到李華章面前:“奴婢不才,草擬了一份傳位詔書,請雍王過目。”
李華章接過,目光飛快掃過。退位詔書肯定不能讓女皇寫,只能他們準備好,由女皇蓋章。但詔書門道很多,尤其是傳位詔書,一個字錯了都可能成為對手攻訐他們的武器,所以詔書必然慎之又慎。
他們逼宮前就準備了好幾份詔書,但他們畢竟不是專業的,而他們一會要面對的文武百官、六部尚書卻各個都是飽學之士,官場人精。以彼之短對彼之長,不容絲毫馬虎,現在謝濟川就在裏面逐字逐句改。
但是,如果詔書出自女皇的禦用代筆,那效果就完全不同了。轉瞬間李華章已掃完全文,上官婉兒不愧被稱為紅裝宰相,這份傳位詔書無論文辭、才華還是感情都恰到好處,字字懇切,仿佛女皇傳位給太子乃是天命所歸,民心所向。
李華章心裏已有高下,他不動聲色收起聖旨,上官婉兒感受到他的視線,更深地低下頭。
李華章沒有為難她,道:“女官稍等片刻,我去裏面請示太子。”
上官婉兒暗暗松了口氣,雍王肯收下,就意味著他們接受她的投誠了。上官婉兒愈發溫順地垂著頭,行禮道:“諾。奴婢謝過雍王。”
李華章對她點了點頭,轉身朝紫宸殿內走去。上官婉兒余光覷到李華章背影,暗暗心驚。
她早就知道雍王好看,但曾經的他更像一塊清冷俊逸的冰玉,擺起來供人高高觀賞,如今那塊玉淬了火,染了血,成了一柄鋒銳的劍,讓人望而生畏,不敢褻玩。
上官婉兒也知道,今日之後,再沒有人敢把李華章當成吉祥物,他將真正意義上和他的叔叔、姑姑齊名,成為大唐雍王。
上官婉兒望著前方一半瑩瑩生輝,一半沉溺黑暗的漢白玉台階,輕輕嘆了口氣。她和太平公主交好,但昨夜太平公主等人起事,上官婉兒並不知情。等她知道的時候,宮城已經落入雍王控制。
上官婉兒最是審時度勢,她很快就想明白女皇靠不住了,她需要找新的靠山。所以她主動投誠,替太子獻上禪位詔書。她本就是女皇的禦用女官,宮中大部分制書、敕書都出自她之手,她最知道怎麽寫,才最符合女皇口吻,最能煽動百姓情緒。
她相信這就是現在太子最需要的。無論誰是帝王,身邊總需要起草文書、處理瑣事的副手,既然如此,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她?
至於女皇得知後會如何看待她……上官婉兒平靜地眨眼,拂去無用的情緒。
人當如藤蔓,只有永遠抓住最新風勢,才能爬得最高,活得最久。
李華章將詔書拿到內殿,眾人看了後,一致決定用這份。謝濟川簡單改了幾個稱謂,確定沒問題後,便由內侍送到禦前,“請”女皇蓋玉璽,同意退位。
女皇看到詔書後,很輕易就認出來這是上官婉兒的手筆。她心中一時百感交集,無法言說。
在她如日中天時,生殺予奪、歌功頌德的制書都出自上官婉兒之手;在她日薄西山、行將就木時,最後一封退位詔書,依然是上官婉兒寫的。
興盛是她,落幕也是她。世事如風,嘆兮嗟兮。
內侍捧著詔書走出帷幔,眾人不由屏住呼吸,殿內落針可聞。當太子聽到內侍念出“制太子監國,赦天下”後,怔了許久,才終於意識到,他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