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傳承(三)
有形的,無形的,世上絕大多數事物都有價。
如果無法收買,多半是開價不夠高。
陳蕓確實愛國,不惜以身犯險,但這份對國家的忠誠和愛到底有多重多厚?多麽難以撼動呢?
以她的出身,尋常金銀不夠,普通地位不行,那麽權勢呢,最赤裸裸最沉重的權勢,又能否撼動這份愛國之心?
胡霖剛走,陳金就來找到陳蕓,急切問道:“大祿皇帝說了什麽?”
陳蕓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喝完手中涼透的茶水,幽幽道:“大祿皇帝說當今交趾皇帝和光王,都非明君之相,唯有一人……”
見她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身上,頗有幾分復雜和遲疑,陳金突然想到某種可能,心跳驟然加速,呼吸也粗重起來。
人活一世,所求不過權勢富貴,誰能抵擋這樣的誘惑?
他的喉頭聳動一下,聲音中有不易察覺的輕顫,“你的意思是……”
陳蕓擡手打斷他的揣測,微微嘆了口氣,似有十分憂愁模樣,“可是堂兄,光王作亂,死有余辜,但陛下登基名正言順,況且,終究是你我血親啊!”
“公主!”陳金急了,快步來到她身邊,帶著風勢,用力掀起袍子後擺坐了下去,“漢人有句話說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此誠危急存亡之秋,若以一二人之性命可保家國,還有什麽舍不得!公主素來果決,可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婦人之仁!”
陳蕓秀眉緊鎖,面上顯出幾分猶豫,似乎很是遲疑。
“公主!”陳金身體前傾,用力握住她的胳膊,努力放軟了聲音,“妹妹,他是你兄長,我也是啊……”
看著伸過來的那只手,陳蕓心中一陣作嘔,臉上卻迅速變得果決,只又問道:“可是,皇兄深得民心,若忽然駕崩,只怕……”
“這有什麽!”見她主意已定,陳金也一陣松快,收回手來重新坐好了,笑道,“光王作亂,自然要擒賊先擒王,陛下被奸人所害,那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陳蕓也笑了,“不錯,屆時我便可以替天行道,名正言順。”
“我?”
陳金本能覺得她的稱呼有些怪,不過並未在意,只用力一拍扶手,撐起身體來,以一種抑制不住的興奮,不住地兜著圈子,“就這麽辦,來日事成,好妹妹,我不會虧待你的。”
沒想到啊,我陳金也有當皇帝的一日!
陳蕓看著他,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咯咯笑起來,“黃袍加身,還會有誰虧待我呢?”
陳金一怔,猛地轉回身來,“你說什麽?”
陳蕓又笑了一會兒,笑得前仰後合,暢快極了。
她也站起身來,背負雙手,下巴微擡,傲然道:“自來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我皇兄子嗣尚幼,更無別的同胞手足,他駕崩,自然由我昭順公主繼位!”
陳金終於意識到自己被耍了,血氣上湧,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賤人!你聯合大祿皇帝耍我!”
漢人果然奸詐!
他指著陳蕓,步步緊逼,面露猙獰,“你以為他們是真心扶你上位麽?女人登基,牝雞司晨!天地不容!你與他們勾結,與賣國何異!賤人!逆賊!”
陳蕓絲毫不懼,冷笑道:“你反對的,究竟是登上皇位的那個人,還是我女人的身份?”
她比陳金要矮將近一個頭,但就是這樣仰視著,卻依舊令陳金感受到莫名的壓迫和威嚴,下意識退了半步。
然而就是這半步,讓陳蕓立刻認清了他的自私、卑劣和虛偽,氣勢大盛,緊跟著壓上一步,臉幾乎戳到了陳金的指尖,“你口口聲聲大公無私,可心裏想的卻全是以權謀私,方才論起弑君奪位來,你不是智多星麽?君臣綱常、血肉至親尚棄之不顧,這會兒又裝什麽忠君愛國!除了□□那點東西,論才幹、論血脈、論膽魄,你拿什麽跟我比?”
她每說一句就前進一步,陳金打從後退那一刻起便落入下風,毫無還手之力,竟步步後退。
幾步之後,他的膝彎就撞到對面的座椅,兩腿一軟,竟順勢蹲坐下去。
陳蕓嗤笑一聲,直起身來,高高在上俯視著他,“你,也不過如此。”
說完,她沖門外喊了一聲,“來人!”
下一刻,房門便被沖開,幾個精悍的士兵裹挾著風雪卷入,但看服飾,分明是大祿禁軍,而非交趾使團隨行的衛士。
陳蕓最後看了陳金一眼,“殺了他。”
說完,她便大步流星離開房間,毫不遲疑地紮進漫天風雪。
天元四十一年十月二十二,秦放鶴上朝時,便聽到一個大消息:
外國使團下榻的驛館上報,交趾使團內有成員與光王叛軍勾結,殺害使團副團長陳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