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消失的瓷器(十)
卻說趙斯年處理完政事回來,忽聽得後方一陣喧嘩,略分辨方向,正是秦放鶴和金暉所在的院子那邊傳來的。
他腳下一轉,本能地往那邊走去,繞過兩道回廊和一架寶瓶門,遠遠瞧見院外多出幾個挎刀的陌生人。
見趙斯年在意,他的心腹便四下看了看,順手扯住一個灑掃的小廝問:“那幾人是誰,瞧著倒像是巡撫衙門的服制。”
小廝道:“正是,乃是浙江巡撫押送牛潤田牛大官人來的。”
“牛大官人?”趙斯年招手,示意他近前說話,“哪個牛大官人?”
小廝上前見禮,聞言笑道:“嗨,提舉說笑了,放眼整個浙江,還能有幾個牛大官人呢?就是他姐姐曾是當今乳母,自己開了海運,號稱坐擁半個湖洲城的牛潤田,牛大官人呀!”
竟真是牛潤田!
趙斯年眉心狠狠一跳,面上卻絲毫未動,“哦,原來是他。”
心腹揣度其心意,又向那小廝問道:“這就奇了,有這層情分在,無緣無故的,欽差大人怎好拿牛大官人撒氣?不怕來日陛下怪罪麽?”
“這小的如何知道呢?”小廝賠笑道,“只是聽動靜不小,隱隱喊什麽抗旨不尊的,想來必有緣故……”
雖說不明白內情,但那兩位欽差大人來了一個多月了,對他們這些下頭的人十分和氣,想來不會無故冤枉人。
其實就他們小老百姓而言,那牛大官人一家子這些年享受得也夠了,說得不好聽了,就是皇帝家裏一個奴才嘛,如今瞧著,倒比許多官老爺還威風,也該整治整治……
心腹瞥了趙斯年一眼,見他眉宇間隱有郁色,便繼續問那小廝,“來了多少人呢?可問出什麽來了?”
“小的哪裏敢細看,”小廝一個勁兒搖頭,“只胡亂瞧了眼,少說也有七、八個,十分精銳模樣。”
心腹還要再問,趙斯年卻不想聽了,最後往那邊院子看了眼,頭也不回地離去。
心腹忙撇開小廝追上去,就聽趙斯年似笑非笑,“七、八個人,只為押送七旬老叟?”
分明是作師伯的擔心小輩來了這裏,不得稱心如意的人手使喚,巴巴兒送來的助力!
那心腹便陪笑道:“這也不奇怪,那是他的師侄,小孩兒家家的,頭回出遠門,自然要護著些。”
別說年紀輕輕簡在帝心的翰林學士,這年頭,誰家有個出息的孩子不疼得眼珠子似的?
這要是他家的,他也護著。
“是啊,自然要護著些……”
趙斯年慢慢念了句,沒有再說。
心腹一怔,擡手往自己臉上拍了一巴掌,“小的失言。”
這當口,你竟替敵人說起話來,該死該死!
趙斯年冷哼一聲,倒沒有繼續追究。
那心腹的腰越發彎下去,仍有些不敢相信,“大人,他竟真有膽子動牛潤田?”
“他?”趙斯年嗤笑,眼神卻是一淩,“非也,是陛下的意思。”
那秦放鶴年紀雖小,城府卻深,據說極其擅長揣摩陛下心思,不然此番斷不會遣他前來。
不動牛潤田,一切都好說,大約也只會如以往那般隔靴搔癢,略殺幾個蝦兵蟹將應付交差罷了。
可如今竟真的動了牛潤田……只怕陛下,起殺心了。
這是要大動啊!
趙斯年越走越慢,途經市舶司中軸線的大花園時,停下腳步,不輕不重地拍了拍肆意攀爬的藤蘿。
這株藤蘿已經很老了,還是當年市舶司初建時,首任提舉大人花了大力氣從外面挪進來的,表皮遒勁皴裂,透著風霜之氣。
然春日怒放時紫意盎然,萬千花朵流淌成河,遠遠望去花浪滔滔傾瀉而下,隱成瀑布洶湧之勢。
趙斯年又拍了兩下,微微嘆息,“它的花期,畢竟已經過了。”
紫藤蘿春日開花,眼下卻是七月流火,已快要入秋了。
心腹聽得膽戰心驚,不禁出言寬慰道:“四季輪轉,年復一年,明年還會再開的嘛。提舉何必唏噓?”
宦海沉浮,有沉即有浮,此乃兵家常事,不足為懼。
“花將再開,人何復焉?”趙斯年道。
花謝尚可待來年,可人一旦敗了,再想復起,談何容易!
“提舉,”心腹咬牙上前,“小人短見,然這些年來一直都相安無事,況且尾巴也掃清了,便是死無對證,未必不能如之前那般安然度過。”
見趙斯年沒有反對,心腹得了鼓舞,繼續道:“到了這一步,咱們還等什麽呢?不如聯合黃提舉……”
“聯合?”趙斯年突然笑起來,“黃本最是貪生怕死之輩,事到臨頭,縮得比王八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