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多事之秋(二)(第2/3頁)
秦放鶴只來得及短暫地感慨一瞬,然後就直奔汪家而去。
還沒到門口,管家就帶人迎上來,替他牽馬,“老爺估摸著您就該到了,飯也預備好了。”
秦放鶴滾鞍落馬,黑色大氅在身後卷起,“師娘和師兄在麽?”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遠處隱約傳來零星的爆竹聲,不知是誰家延續著春節的喜氣。
偶爾一陣風卷過地皮,與雪沫一並揚起的,還有殘破的紅色紙皮。
“在,都在,”自有小廝將馬匹牽下去安置,管家則引著秦放鶴往裏走,“就等您了。”
一行人步履匆匆,一路穿廊過院,進到小花廳時,汪扶風一家三口正看人擺桌。
“先去洗漱,”汪扶風披著一件半舊的家常皮襖,見他進來,擺擺手,“喘勻氣來吃飯。”
姜夫人往他身後看了一眼,“阿芙他們呢?”
“這幾日城裏亂糟糟的,情況未明,我先不叫他們回來,那邊有無疑他們幫忙看著,倒是更清靜些。”秦放鶴去了大氅,果然去用熱水洗了手臉,塗了潤膚膏脂,去汪淙旁邊坐下,“師公那邊可有什麽動靜?”
汪淙道:“也從外邊回來了,預備著隨時進宮或去盧府。”
盧芳枝不可能這麽簡單就沒了。
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就一定會再做點什麽。
真到了那個時候,董春必須在場。
汪家的人還在外頭盯著,大約辰時前後,盧實也從城外匆匆趕回,但之後一直沒有消息傳過來。
汪淙拉著秦放鶴去下棋,說些閑話,時不時擡頭看看門外,顯然都在一心二用。
第二天,正月十五,宮裏也有了動靜:
天元帝派了兩名現任太醫來為盧芳枝會診。
秦放鶴跟汪扶風父子對視一眼,看來確實不妙。
同一片天空下,有人在等生,有人在等死。
同一時間,盧府。
給盧芳枝會診完之後,三位現任、前任太醫交換下眼神,留下一人安撫病患,吩咐下人煎藥,其余二人則示意盧實出去說。
盧實雙眼微紅,開門見山問道:“還有多久?”
李太醫嘆了口氣,委婉道:“若能熬過正月,或有轉機。”
言外之意,多半熬不過正月了。
盧實用力閉上眼,嘴唇微微顫抖。
這麽快嗎?
李太醫看著他,想說什麽卻又不好出口。
雖說這個年紀也算喜喪了,可親人離世,總令人難以接受。
盧實杵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裏頭伺候的人抹著眼角出來,“閣老請您進去。”
盧實忙抹了把臉,進門前用力吸了幾口氣,擠出一點笑,快步來到盧芳枝床前,“爹,我都問了,不妨事,只是冬日天冷,難熬些罷了,這些日子城內外好些上了年紀的人都這樣。等正月一過,開了春,天氣暖和就好啦!”
盧芳枝微微闔了闔眼,再睜開時就沖他笑道:“我是快死了,可不糊塗,別哄我啦。”
早幾年他的身子就不大好,只是大權在握,春風得意,倒不覺得有什麽。
可自打這兩年半退,雲南、福建的案件持續發酵,不斷深挖,盧芳枝持續緊繃,面上不顯、嘴上不說,精神狀態和健康狀況卻在直線下滑。
紅氣養人,官員在任和卸任時期的狀態,當真不同。
用太醫的話說就是,“那口氣慢慢散了。”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些,盧芳枝就有些受不住,飯量銳減,人也暴瘦,打眼一看,臉上已沒什麽肉了。
盧實臉上的笑就有些垮,伸手替他掖被角,“您老清楚著呢,哪怕再過五十年,什麽也瞞不過您去……”
說著說著,他就說不下去了,眼淚吧嗒吧嗒砸下來。
您老,您老怎麽就不能多撐幾年,撐到我能糊弄您的時候呢?
盧芳枝就嘆了口氣,“誰都有這天,也沒什麽好哭的……”
他的視線挪向正上方,看著上面精美的刺繡,這一輩子無數畫面都如走馬燈般,在眼前一一閃過。
“我這輩子,掌握過大多數人都無法企及的權力,站上過他們一輩子都去不了的高處,看過他們幾生幾世都看不到的風景……值啦!”
怕死嗎?
誰能不怕呢?
可古往今來求長生的君王何其之多,又有誰真正能長生不老?
早晚有這一天。
他已經走到了身為人臣所能達到的巔峰,回憶往昔,沒有什麽遺憾了,甚至臨終之際,腦子也還清楚,不至於稀裏糊塗的過去……
正月十五鬧元宵,盧芳枝強撐著不想睡,盧實就替他穿好了衣裳,笑道:“爹,兒子背您出去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