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明月(四)
轉眼到了十月中,苗瑞那邊一直沒有折子上來,既意味著那裏沒有什麽重要的人物受傷、死亡,也意味著形勢焦灼,沒有任何進展,以至於沒有上折子的必要。
大祿太大了,事情也太多了,時間一久,無關者好像都整齊地遺忘了南邊的事,閉口不提。
又或者,只是同樣緊繃地等待結果。
苗瑞沒有消息,其他人的生活卻還要繼續。
進入十月之後,六部並各衙門就都開始核算本年度收支,並撰寫申請來年預算,戶部一年一度最頭疼的時刻來到了。
內閣私下議事時,戶部就對工部和兵部飛速增長的開銷意見頗大,身為戶部尚書的董春知道天元帝的意思,倒不好說什麽,可架不住因此擠壓其他衙門的預算,故而每每內閣議會,刑部、禮部屢次向同為閣員的同僚抗議。
就連管著吏部的盧芳枝,也曾數次表達過不滿,“快過年了,官員們的年禮卻還沒定下來,再有給太後、陛下的供奉,蘊生,這可不大好啊。”
蘊生,便是董春的字。
董春只是謙和地笑,“閣老放心,都已經在辦了,且有往年的舊例比著,苦了誰,也斷然不會苦了太後和陛下。”
乍一聽,什麽都說了,可細細一聽,什麽都沒保證。
對他這個答案,盧芳枝是不滿意的。
什麽叫苦了誰,今年收上來那麽多銀子,又抄了幾家,若非兵部貪得無厭,用得著“苦”誰?
原本大家都可以舒舒服服過個好年的。
盧芳枝沒有再說話,可十月十五的大朝會上,就有禦史彈劾兵部並工部開銷過大,戶部太過偏袒。
“今日三十,明日六十,後日還有八十,陛下,諸位,國庫並非聚寶盆,進來的一分一文,都是各地稅收,有數的,哪裏填得起這許多無底洞?”
三十、六十、八十,聽著不多是嗎?
但你往後面加一個“萬兩”試試。
此言一出,本就緊巴的幾個衙門越加委屈,所屬官員們也竊竊私語起來,殿內頓時響起嗡嗡的議論之聲。
現任工部尚書楊昭就解釋說:“之前萬國來朝,簽訂了許多通商文書,這大家都是知道的。一應口岸、貨輪建設,甚至於水手招募、訓練,哪樣不要銀子?最後賺來的錢,還不是入了戶部口袋?”
以前他曾任戶部尚書,這話說起來也是熟門熟路。
“什麽叫我戶部,”戶部侍郎聽了,當場替董春出列糾正,“此乃陛下的戶部,朝廷的戶部……”
眾朝臣發出善意的哄笑。
那禦史也跟著笑,笑完了,又將矛頭指向兵部,“貨輪倒也罷了,可兵部又是怎麽回事?據我所知,這幾年沿海戰事並未新增多少,以前修建的戰船也未報損報廢,怎麽又要造?”
兵部尚書笑呵呵道:“防患於未然嘛,這就好比百姓口中的家有余糧,心裏不慌。打仗嘛,哪裏有不損耗的?一艘船,一杆槍,都非朝夕可得之物,若無預備替換的,難不成到時候憑雙手去打?”
“我不聽你這些瞎話,”禦史沒被繞進去,“遠洋貨輪也就罷了,近海戰船也罷了,可那些不遠不近的,動輒兩千料的尖底船又是怎麽一回事?工部緊鑼密鼓改良的新式火炮,又算怎麽一回事?”
兩千料!
尖底船!
哦?
原本摸魚的秦放鶴一聽這幾個字,瞬間豎起耳朵。
內地河湖相對平穩,水波不大,所以在其上行駛的船多為平底;但海洋浪大濤急,為乘風破浪,非尖底不可。
而兩千料的尖底海船,出使歐洲顯得小,近海航行又太大,於東亞、南亞各國巡航,剛剛好……
這麽簡單的推測之法,禦史本人不清楚嗎?
不,他可太清楚了,就因為清楚,所以不敢明著問天元帝,只好在年末大朝會上借題發揮,隱晦地表示自己的不支持。
高麗、倭國、暹羅等諸國不久前剛來朝示好,這會兒大祿竟暗搓搓預備著攻打了?怎麽看都不厚道吧?
兵部尚書只說奉命行事,拒絕解釋,而天元帝又久不開口,眾朝臣只好在下面自己討論。
老大一個朝會,頓時亂得像菜市場。
原本那禦史公然發難,秦放鶴第一反應就是盧芳枝的人,可聽他後面扯到水軍的戰船,又覺得不像。
畢竟盧實之前一直任著監船禦史,如今又在名義上掌管全國水軍,這麽一來,就又把他扯進去了。
但無論是不是禦史本人的自發行動,他在大朝會上問了,加劇了朝臣們對兵部和工部開銷的不滿,於情於理,天元帝就必須做出正面回應。
天元帝也確實回應了,但說得仍有些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