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南下(六)
秦放鶴和汪淙這邊人多,便挑了最大的畫舫來租,臨時多幾個人上來也無妨。
兩邊船停穩,中間搭了一尺半寬的渡板。劉興瑋雖非南人,然在杭州待了幾年,也漸漸習得水上功夫,當下不用人扶,自己穩穩當當挪過來。
眾人再次見禮,請他上座。
劉興瑋卻不急著坐,反倒先一派熟稔地同汪淙打招呼,親昵道:“前兒我還在外頭見著你新寫的文章了,果然又有長進,倒不是我背後論汪公長短,只雛鳳清於老鳳聲,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年紀還要比汪扶風大些,若對方沒有董春做師父,一早便要口稱世侄,如今實在不敢高攀,還算收斂了。
汪淙豈能覺察不出他的親近之意,便也順勢笑道:“大人謬贊了,如今我在府學,但有所得,無一不是先生們的教導,豈敢沾沾自喜?”
頓了頓又道:“往日我同家裏書信往來,提及大人執政有方,連父親也曾說過的,天下這許多府學,鮮有如杭州這邊興旺的,此乃大人的仁心。”
江南文風興盛,古已有之,但劉興瑋確實在本地任職,這份功勞安在他頭上,雖不名正,也算言順。
劉興瑋聽了,果然歡喜,“慚愧慚愧,實在慚愧……”
他是個混慣場合的,知道汪淙這些話只好聽一半信一半,但對方既然當眾這麽說了,至少能證明,汪扶風對自己沒有惡意。
很好!
略略寒暄幾句,劉興瑋又細細看秦放鶴,“這位便是汪公高足?”
秦放鶴是舉人,也算半個官身,只原本二人初見,劉興瑋又是四品,鄭重些才好,可不等他彎下腰去作揖,就被一把攙住。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呐!”劉興瑋順勢抓住他的胳膊,好似看什麽活寶貝,贊了又贊,贊不絕口,“我雖遠在杭州,卻也聽過你連中四元的名頭,當真氣勢如虹。也看過選本文章,難得還這樣小,更是罕見。如今拜在汪公門下,師徒二人相得益彰,來日必要同列朝堂,成就一段佳話呀。”
這就是那個得了董閣老青眼的少年郎,果然挺拔俊秀,難得眸正神清,眼光靈活,一看就是個有心計的。
這孩子好啊。
倘或是自己的弟子,就更好了……唉!
秦放鶴順勢謙虛幾句,復又請他上座。
劉興瑋推讓一回,到底坐了,又親叫他和汪淙坐在兩側,這才去看在場其余學子。
今日劉興瑋追過來,既有私心雜念,也不乏世道公理,實在是這船上聚集的,多有杭州良才,只怕下一屆的舉人,便要從這裏出了。
政績,都是他活生生的政績!
他又點著幾個有印象的問了,細細點評一回。
“我來得突然,還沒問過你們在做什麽呢。”
為表平易近人,他甚至連“本官”都不說了。
今日的發起人便笑著說要將方才的聯句匯成本子,劉興瑋聽了,也起了興致,“這個主意好。只是若單有聯句,終究單薄,恐難成冊,不如你們各自再擬一篇好文章來,一並刻了,本官也討人嫌湊個趣兒,作一篇薦詞上去。如此,豈不齊全?”
江南文風興盛,三歲頑童都會念幾句“人之初,性本善”,各色科舉有關的書本俱都好賣。
就拿之前秦放鶴和齊振業待過的清河府來說吧,若那裏縣學出的本子只能賣五百冊,那麽杭州起碼一千五百冊起!
再有知府大人親自推動,這個數字至少還能翻一番。
在場都是科舉過的,知道揚名的好處,且賣了本子又能分錢,自然多多益善,也都應了。
於是當場有人鋪紙研磨,劉興瑋也不矯情,親自洗了手,蘸足墨汁,想著一路走來看到的湖景,狠寫了一篇短頌。又從腰間魚戲蓮葉荷包掏出私人雞血印章,蓋了藕絲膠泥,晾幹後命人拿去刊刻。
秦放鶴等人便都稱頌他一筆好字,力透紙背。
這倒不全然是奉承話。
但凡正經科舉場上下來的官兒,哪個不是一筆好字?
劉興瑋果然得意,興致上來,還寫了幾個鬥方送人。
有膽子大的學子,還親自斟了酒來敬,劉興瑋都很給面子地接了。
略吃了幾盞荷花酒,劉興瑋眼見日上正中,便對眾人和顏悅色道:“下半日我還有公務,不便久留,你們繼續文會即可。”
又向秦放鶴和汪淙說:“既如此,你們只管作詩,再各自做一篇文章來,回頭一發匯總了,都交到衙門上去,我親自與你們盯著刻成本子。”
眾人便都說好,又目送他沿著渡板回到來時的畫舫。
劉興瑋一走,船艙內便倍加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