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鄉試(七)
秦放鶴等人入場早,尚且能在號舍坐著歇一歇,可憐那些來得晚的考生,仍站在熱辣辣的大太陽下排隊。
日頭漸高,有些年紀大的體弱的,尚未入場便中了暑氣,好不可憐。
但其實號舍內也不怎麽舒坦。
小小一間,三面都是墻,正前方無遮擋,地上鋪的磚石吸熱後,悉數折射進來,那曬透了的號舍便如幹鍋蒸籠一般難熬。
一宿沒睡,這會兒秦放鶴的腦瓜子都有些鈍鈍的痛,左右無甚胃口,也不急著吃午飯。他便除了外袍和鞋襪,散開褲腿,用手巾蘸水擦身子。
水很珍貴,每日只這麽一罐,約莫五六升的樣子,吃喝拉撒全靠它,得省著點用。
待粘膩感稍去,秦放鶴先把被子鋪在太陽能曬到的小桌上,自己往小小的木板床上一躺,開始補覺。
他今年也才十五歲,這幾年雖然個頭猛竄,但骨架仍比不得二三十歲的成年人,躺在上面倒也還能擺平四肢。
可以接受。
唉,這褥子三年沒用了,開考前也不知有沒有拿出來曬過,多少有些潮乎乎的餿味兒……
心靜自然涼,心靜自然涼……
聞不到聞不到,我聞不到……
如此反復默念幾十遍之後,倒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中間外面似乎有人經過,秦放鶴也不理會,反正沒聽見號炮,證明還沒過夜,便翻了個身繼續睡。
他是被凍醒的。
醒來時,外頭天都黑了,竟是一口氣睡了足足大半日!
八月上旬,中秋前夕,晝夜溫差已經很大了,他只穿一件單衣,沒蓋被子還光著腳,怎麽可能不冷?
精神抖擻地爬起來,秦放鶴先洗了臉,又穿好鞋襪,上半身探出號舍吹了一回晚風,然後將今早沒能打的太極打了兩遍,果然神清氣爽。
小桌子上緊挨著被子的位置擺著午飯和晚飯,都是兩個餑餑、兩碗燴菜,裏頭有點肉丁。
此時涼爽,胃口也回來了,秦放鶴餓得夠嗆。
天氣炎熱,飯菜容易變質,午飯是不敢吃了。他用手背往那幾個碗壁上試了試,還熱乎的便是晚飯。
秦放鶴先收被子,曬了一下午,十分幹爽,摸起來也比初時蓬松多了,黴味餿味也幾近於無。
很好,很好!
先生火,將白天沒來得及曬的褥子架在旁邊烘烤。
小鍋子裏加入紅棗小米,熬了香噴噴的小米粥,單獨盛在碗裏,然後挨著把那兩個菜和餑餑熱過,這才大口吃起來。
貢院附近並無人煙,沒什麽光汙染,從號舍內擡頭望出去,可以看見漆黑夜幕間散落的星子,閃閃發亮。
入夜後貢院大門關閉,未到場的考生皆以遲到論處,不許再進。
秦放鶴豎起耳朵聽著,動靜不少,畢竟三年一次,估計沒多少人舍得缺席。
夜色漸深,各色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打呼的磨牙的說夢話的,甚至還有放屁的拉肚子的嘔吐的,無所不包。
秦放鶴睡得並不好。
估計沒幾個人能睡好。
但因他白日抓緊時間補了覺,次日醒來時,依舊精神。
代表考試開始的號炮響過,考卷和答題用紙便發了下來。
秦放鶴仔細看過,乃是四書兩題,論史一則,指定韻的詩一首。
答題用紙有且只有一份,禁止汙損,甚至就連修改錯字的字數也有規定,超過了就要被判失效,極其考驗考生的心理素質和下筆穩定性。
秦放鶴在心裏將題目迅速過了遍,一邊打著草稿,一邊還能替同來的學子們惋惜:光這一道論史的題目,應該就能刷下來不少人。
時下史學以《史記》為主,余者為輔,該題卻出自二十四史中的《陳書》,講的是南朝陳史的故事,本就是其中相對來說比較偏的一本,而取的題目更是刁鉆,涉及到冷門的人物,平時多不為人重視。
公裏公道地說,這道題屬實過偏。
但《陳書》也確實在考試範圍之內,選題的篇目又實在不算超綱……
若真要怪,就只能怪考生們掌握知識不夠全面。
一般來講,逢此大考時,考官們多以中庸為主,不大會劍走偏鋒,故而單從這一道題目,便可窺見一絲端倪:
此番的主考官恐非老成持重一派。
不一定年輕,但個別行事時難免有些偏激,甚至喜歡挑刺兒、出風頭,以此展示自己的權威……
這麽想著,秦放鶴就在腦子裏把所剩無幾的幾位主考官候選人又過了遍,基本八九不離十。
確定主考官身份後,一切難題便都迎刃而解了。
四道題目,乍一看,主觀、客觀各半,但實際上,兩道四書題也要擴展做文章,結合前朝故事以論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