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蘑菇燉雞

宴會結束已是深夜,寒風刺骨,而孔府馬車內卻溫暖如春。

正中固定的銅絲暖爐內燃著紅炭,熏意融融不見煙氣,兩側車壁俱都打了櫥櫃,抽屜外都有流雲走獸銅環扣著,馬車行走間鴉雀無聲。

桌上卡槽內甚至還擺著一只踏雪尋梅紋樣的翠玉香爐,淡淡梅花香從孔洞中散出,好聞極了。

孔姿清正對著那香爐怔怔出神,忽聽祖父問:“今日那姓秦的小子,你怎麽看?”

孔姿清沉默片刻,“有大將之風。”

說這話的時候,孔姿清的腦海中走馬燈般閃過秦放鶴的粗布棉襖、棉鞋,他甚至連正經發簪都沒有,僅用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束發……

孔姿清下意識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精美蘇繡,何等天差地別。

隨祖父來章縣之前,他也曾見過窮人家的孩子,畏縮、怯懦、眼神躲閃,自卑又自負,而那個意外搶了自己風頭的小屁孩兒舒展、大方、目光堅定,自始而終都從容自如,簡直……簡直不像貧民出身。

若換一身體面衣裳,便是說他與自己一般出身也不會有人懷疑。

秦放鶴,他到底是哪兒冒出來的?

區區一個鄉野秀才,真的能教導出那樣的孩子嗎?

孔大人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你已很好,無需為外物所擾。”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自古英雄不問出處,窮鄉僻壤中間偶然冒出幾顆星子也不足為奇。

遠的不說,如今活躍在朝堂內外的諸位機要大臣,也不乏寒門出身,誰人不是智多近妖,足可青史留名?但凡差點兒的,早死在半路上了。

若這點意外便自困,還有什麽好說的。

孔姿清自然明白祖父的意思,事實上,他也確實沒有亂了陣腳,只是覺得驚訝。

對,就是全然的驚訝。

太不可思議了。

都說寒門難出貴子,可秦放鶴的出身,甚至連寒門都算不上,不過落魄秀才之子,三代內的農戶……

“你們終究是不同的。”孔大人幽幽道,蒼老的嗓音迅速消散在空氣中。

不知怎得,孔姿清眉心微蹙,忽有些不快。

“怎麽,覺得不公平?”只一瞥,孔大人便已知曉孫兒所想,好笑之余卻也欣慰。

這是個正直到有些天真的孩子。

但不要緊,慢慢見識到人情冷暖、世間險惡後,他會改的。

孔姿清抿了抿唇,沒有否認。

他並不認為自己的才學輸給對方,可祖父那話,總叫他有種不勞而獲的空虛感。

孔大人到底上了年紀,此時已然疲乏,孔姿清見狀,忙取了羊毛軟枕墊在他腰後,又拿了狐皮毯子蓋在他腿上。

孔大人安心享受孫兒的服侍,滿是老年斑的大手輕輕拍拍他稚嫩的肩膀,“這正是公平。”

孔姿清動作一頓,便聽祖父的聲音繼續在上方響起,緩慢地,不容置疑地,“他一人之力,要抗衡的卻是外頭幾代人的經營,來日輸了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麽?你的曾祖也非生而為官。”

豪門也好,世家也罷,哪一個不是一代一代堆壘起來的?

那少年人對上他們,必然勢弱,但對上那些真正的饑寒交迫的人家,不也有個秀才爹的優勢?這算不算不公?

倘或對方來日高中,得以登皇榜、入朝堂,自此官袍加身、平步青雲,子孫後代自然也如今日孔姿清。

待到那時,難不成他要撇開一切,反而叫兒孫們自己從泥坑裏摸爬滾打不成?

簡直荒謬!

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

而公平也不公平的秦放鶴等人回到鎮上秦海家中時已是淩晨,天都要亮了。

眾人疲憊至極,也顧不上說話,胡亂洗漱後便草草睡下,黑甜一覺,近晌午方醒。

秦放鶴是被一陣濃郁的雞湯香味熏醒的,這香氣太霸道,頓時催得他口中津液四溢,腹內咕咕作響。

秦山也醒了,一邊流口水一邊揉著眼睛嘟囔,“哪裏來的好肥雞?”

秦放鶴笑著推他,“在夢裏你可吃不著,快起來吧,時候不早了。”

兩人出來時日頭正好,淑雲嫂子在灶邊忙活,秦海帶著兩個孩子玩耍。

“殺了好大一只肥公雞,好清亮一層黃金油,簡直香煞人啦!用了西邊兒來的曬幹的野菌子,黑是黑白是白,如今都煮成巴掌那麽大厚墩墩的,咬起來咯吱咯吱,比吃肉也不差什麽,洗手了嗎?等會兒預備來吃啊。”淑雲嫂子提著大勺從灶台邊探頭笑道。

秦山饞得不得了,拉著秦放鶴一起過去看了眼,果見油汪汪香噴噴一鍋好雞肉,跟肥厚鮮美的菌子一起咕嘟冒泡,底下的湯汁都有些粘稠了。

許多雞塊燉得脫骨去皮,軟糯香甜,估計等會兒連雞骨頭都能嚼吧嚼吧吞下肚去。

聽見這邊的動靜,平姐兒立刻兩眼放光,巴巴兒帶著弟弟跑過來,抱著秦放鶴的大腿仰頭道:“十一叔,十一叔,爹爹說昨晚上你露大臉了,給我們講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