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說情愛的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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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綿對過去的事情忘得太多,唯獨對那天記得格外清楚。

他甚至不知道這是幾年還是十幾年前的往事,只知道當時的自己還屬於幼年期的小羊。

他有哥哥姐姐,都比他強壯健康——或者說是阮綿太弱小了,生長慢、動作慢、思維慢,並不屬於在正常的範疇。

所以在被遺棄的那天,阮綿都沒有意識到。

他總是比其他小羊慢半拍的腦袋,在湖邊的草垛上,等到寒風透骨、四肢冰冷時才想明白,原來母親反常地用額頭這麽親昵地蹭他,是在做最後的告別。

於是小羊開始後悔起來,他將身體團成一個圈,努力想回憶母親都說了什麽。

但實在是很可惜,阮綿第一次來到新的領域,腦子裏裝的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湖水裏湧動的溫度、樹蔭下堆積的落葉、可以撒潑打滾的大草坪。

因此他並沒有認真聽,呆滯地望著母親的唇在眼前開合,心思早跑到九霄雲外去。

該好好聽講的。阮綿將身體又團緊一些,極力想保留住淺薄的溫度,無不懊悔地想到。

這是他最後的念頭,然後意識開始消退,聲音模糊,呼吸滾燙,腹下積雪傳遞的濕冷將整個身體都吞滅。

他多半是會死去了,他的母親選擇不太殘忍的方式,在透明的湖邊凍死,能算作是對冬天的答復。

阮綿閉上眼睛。

他在死亡的邊緣,腦子裏不斷地回溯母親離開的背影。

她到底說了什麽呢?他想,會不會說了像要吃好好生長的小草、要好好照顧自己類似的話。

他無盡懊悔,無限難過,笨拙地想補償自己愚笨的錯誤,以亡羊補牢的方式拼命去聽、拼命去記。

所以這一次他聽得很仔細,辨認雪花垂落的聲音、風雪刮來的痕跡、自己笨重的呼吸、樹葉凋亡的預兆、還有奇怪的動靜,嘎吱嘎吱,像咬掉一口鮮嫩飽滿的竹筍。

是什麽聲音呢?小羊想不明白,安靜地等待對方勻速向自己靠近。

是不是死神啊?他這麽想到,聽說臨死前能看到的,會拖著巨大的鐮刀,是不是落在地上就是這個聲音。

然後聲音停住了,鮮血淋淋的閘刀沒有下來,取而代之蓋下來的是什麽柔軟的東西,厚厚的,很溫暖,不像雪。

他想知道這是什麽,這個能帶來熱度、驅除寒冷的事物是什麽,那個向他靠近的、溫暖柔軟的又是什麽。

但他努力睜開眼睛,還是只能看到蒼茫的白,張張嘴唇,也已經沒有力氣發出聲音了。

於是阮綿拼命去記住了,呼吸的頻率、腳步的力度、好聞的氣息、散發的溫度。

他把這當做絕望的安眠劑,是死亡前的最後一支幻想,將看不見的全部全部,統統裝在記憶的最深處。

最後小羊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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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時,眼前是一只鹿。

馴鹿的態度都不算友好,藤蔓編織的屋子裏彌漫著難聞的草藥味道,見小羊醒來二話不說,端起碗就灌他一碗。

那只鹿明明生得很漂亮,但眼神總是警惕且不耐煩的,但估計是看小羊沒太大威脅力,在他乖乖喝藥的期間,草草為他解釋。

簡單說來,是她在家裏聽見了外面跑動的聲音,出來又看見人類的腳印,放心不下便順著腳印跑去,結果就發現了躺在雪地裏的小羊。

“你怎麽回事啊?森林裏的大多數動物不是三天前就遷徙了嗎?”她一針見血地說道,“你是被遺棄了吧,怎麽被丟下了還呆在湖邊,自己不知道找地方去嗎?”

阮綿唇角還沾著淺棕色的藥劑,還在慢騰騰地等待舌尖的苦味下去。

“你以前住在哪兒的?叫什麽名字?”在這期間對方已經接著盤問。

“會不會講話?”脾氣暴躁的馴鹿見不得他這幅迷瞪樣子,沒等到答案便三兩句把話說完,“等退燒了就走,我這兒沒地方給你呆。”

“哦,還有這個,是你的吧。”她把掛起來的紅色圍巾丟過來,“圍巾還不錯,軟綿綿的。”

小羊眨了眨眼,蹭著陌生的面料,思緒後知後覺地連起來。

於是他驟地擡頭,濕漉漉的眼珠望向馴鹿,唇心微動,按照對方剛才的發音重復了一遍。

“阮綿。”他如此臨時地給自己取了名字。

“我是阮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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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綿在退燒之後便離開了馴鹿的住處,帶著自己的新名字和紅圍巾,順著月亮湖走了一圈,在森林西部發現一棵老桃樹,便在此住了下去。

他運氣很好,用幹草垛和紅圍巾撐過了冬天,有時候找到食物尋到草藥,也會千裏迢迢繞遠去給馴鹿。

他如此安定地生活在森林的角落,沒想過出去走走,也沒想過混入羊群再結交朋友,過著撲撲蝴蝶也能快樂一整天的生活。

直到八年前,花神洛春住進了帕帕恰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