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余燼之二(第6/8頁)

因全部子民的狂熱愛慕,神明將外表定格在此狀態。

這是祂完全成年,道路已定,神力與領土皆至巔峰時的身體與容顏。一張如正午日光一樣盛美濃烈的面孔。神是完美的化身,是對一切溢美之詞的終極定義。這樣的神明在聖潔莊重之時凜然不可仰視,而在一切表象都被撕開的此時,只有瀕臨極致,幾乎行將毀滅的純粹美麗,只看一眼即會陷入永世的癲狂迷亂。

郁飛塵明白,方才神要將自己的外表變為少年時候,是因為祂對一件事心知肚明:他一直以來都更偏愛與少年形貌的安菲相處。

郁飛塵承認,對少年時的安菲,自己的確有諸多愛護縱容,絕不會像這樣對待。因為他從不願把對方看做永晝主神,他不喜歡神。

但另一件事,祂一定不知曉。

從第一次聽聞他人對神明的贊美之時,對於“永晝主神”這一名稱,以及這名字背後屬於真實神明的一切本相——他都只有無盡敵意與無限暴虐陰暗的欲望。

那吸引他的,誘惑他的——使他的目光久久追逐,久久仰望著的,一切的起因和根源,從來不是忠誠。

他若生為騎士,必要刺死君王。

他若生為信眾,必要埋葬神靈。

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本性。

而現在,神明已落入他的縛網。

在這深淵地底。

連靈魂背面的燎原烈火都淬滿劇毒。

四肢與脖頸都有鎖鏈緊扣,它們只隨郁飛塵的意願繃緊或放松。身體已全部不由自己掌控,本源再度被暴君的力量侵入。

連親吻都帶著兇性。

那不像要觸碰祂的皮膚,而像是要品嘗祂的血肉。

主神的一生都在等待一場不知何時降臨的湮滅永夜,可郁飛塵沒有讓祂在天平前死去。然而,此時,此刻,光怪陸離的知覺裏,祂卻仿佛看到永恒的長夜赴約而來。

走向混亂、終結、與毀滅。

視野一度模糊,神明失神地看著穹頂精美聖潔的創世彩繪。

郁飛塵聽見祂說出幾個斷續的音節。

他看著祂的臉,看見祂渙散的瞳孔裏映出創世之時的圖案,神情是近乎迷惘的哀傷。

郁飛塵聽清了。

那竟然是一句請求。

“不要在……這裏。”祂說。

郁飛塵第一次認真的環視這座他一踏入就覺得熟悉的殿堂,心中並未追索到明確的答案。

“這裏——是哪裏?”他撈起神明的腰身,帶些興味地看著祂的眼睛,那是霧中無望的湖泊。

神明帶血的薄唇動了動,但什麽都沒說出來。

祂沒有說,但郁飛塵會代祂說。

沉冷晦暗的眼瞳裏,連笑意都駭人——他根本沒有停下。

把神的身體擁入懷中,讓祂伏於自己的肩頭,貼近祂的耳畔,情人間的密語也未必會有如此親密的姿態,說話的語氣卻像是非要見骨見血才能滿意。

“總是忘記問你,冕下。”他說,“為什麽一直那麽相信我會按你想的做?”

然後像是想起什麽。

“從前,你也總是喜歡說我有高尚的美德,說我有正義的準則……每次聽到我都會想,冕下今天又吃錯了什麽藥。”

神明語氣微嘲,仍然含有慍怒:“你做出……背叛之舉,還有資格提起?”

“你以為我要說這個?”戾氣驟然深濃,郁飛塵手指扼住祂脖頸,把人按在凹凸的浮雕立柱上:“讓你覺得有美德的是誰?高尚到會看著你去死的人是誰?”

神明紅著眼眶死死看著他的臉,良久,那雙眼驀然闔上,一個悲戚到近乎絕望的神態。

如果是從前的安菲,此時大概早已有眼淚落下。

而永晝的主神已經失去了這種東西。

這已是一種回答。

祂說,不要在這裏。

那就永遠在這裏吧。

在你記憶中也許最珍貴的地方。

既然已經墜入深淵,那就永遠沉淪下去。

似乎已經過了很久。

也許,他實在是有些太熟悉。神明的身體對他並非沒有回應。

神明的本質還真是如此高傲。祂不會求饒,祂不會躲。就像承受整個世界加諸於祂的痛苦和使命那樣,祂也就這樣承受一切瀕死的折磨。

祂不會讓自己出聲示弱,壓抑不了的時候會咬著郁飛塵伸過去的手臂,或是他的肩頭。只是他們兩個之間現在的確沒有什麽情面可言,留下的都是血淋淋的齒印。

還挺厲害。郁飛塵全不在意,把祂逼迫得更狠了一些。

喘息的片刻裏,郁飛塵沒看祂的臉——總之不會有什麽好臉色會給他。

他有一下沒一下用手指梳理著神明微卷的發尾。

“你不會再離開這裏了。”

“就算永晝和永夜全都毀了,我們也會在這裏。”

“不要再想你的信徒和子民了。”

“……你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