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暴君

薩瑟的耳尖輕抖, 似乎頹敗地垂了下去,他說:“請您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安菲擡眼, 他的身體全靠郁飛塵支撐才沒有倒下。此刻, 連睜開眼睛都變得很困難。

眼睫顫動, 神明蒼白的、帶有倦色的容顏清晰地展現在所有人眼中。

也許,祂真是很累、很累了吧……

在那溫和的目光中, 薩瑟低下了頭。

良久,他聽見神明的聲音。

“這裏曾是我出生之國,也是我背棄之地, 我從未忘記的故鄉。它的存在比永夜更長。”祂說, “現在, 我需要你們的力量。”

“好。”薩瑟輕聲說罷, 對著祂單膝跪下,三對透明羽翼依次收攏。他與主神之間的力量通道霎時通明,澎湃的生命之力湧向安菲的身體, 再如江河奔湧的支流那樣,蔓延至迷霧之都的四面八方。

“吾神,多年前, 你告訴我,你有罪孽。多年後, 聖贖之地的所有子民都說,您早已將它贖清。”

“可是你說, 你還有罪孽。”

“那就讓我來替你償還吧, 我心切慕的神明。”

“昔日, 你以我的苦痛為你的苦痛, 今日, 你的罪孽即是我的罪孽。”

在他之後,身著黑雨衣的眾神一起默然跪下。

力量的洪流如漫天驟雨,其威勢如此恐怖,落下的姿態卻又如此溫和。

毫無抵觸、毫無保留,全部獻予祂面前。無論祂要用這力量去做什麽。

力量交織,到處都是虛幻的色澤,萬千種顏色,萬千種結構,縹緲又朦朧,像極了輝冰石天幕中的畫面。

安菲怔然看著它們,許久,垂下了眼睫。

此時此刻,那些還保留著清醒意識的永夜外神們的心情,可以用震驚來形容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

“也許吧,說不準。”

“是真的嗎?永晝主神居然在祭壇上發瘋,要用所有人的力量來復活迷霧之都。好不容易盼到永晝的人來救場,我還以為他們會把他帶走,我們也能得救了……”

“呵呵,想不到吧。來的人居然二話不說,力量一交,人一跪,就這樣追隨他們的主神去了。”

外神面面相覷。

“只能說,這也真是永晝那群無藥可救的家夥能幹出來的……”

“永晝到底是個他媽的什麽地方啊……”

隨著力量的注入,安息日的樂聲、頌聲更加恢弘、神聖。這片土地也變得愈發清晰、生動。

復蘇在即。

——真的能做到嗎?

這樣瘋狂的舉動,這樣可怖的權柄,真的是能做出,能拿起來的嗎?

“小郁。”郁飛塵忽然聽到安菲輕聲喊他的名字。

溫柔的綠瞳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好像還和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剔透。

他們之間,第一次見面到底是什麽時候?

不是很想追溯。

第一次,廣袤的海洋中央,在母艦的甲板上見到長官的那一眼。他知道自己此生的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安菲在笑。

不知道什麽時候,這人把那卷手劄從地上撿起來,握在手裏了。

這裏是卡珊德拉大祭司留下的話語,她說,有一種可能,他本就是屬於他的。

“小郁,你說,”安菲雙手握著卷軸,把它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你真的會是與生俱來就屬於我的嗎?”

“——你希望是嗎?”

“我希望!我希望……”他牽住了郁飛塵的衣袖,“我沒有一刻不希望……你永遠會在這裏。不會走,也不會從我身邊……離開。”

美麗得讓人心碎的眼睛裏,彌漫著好像永遠也散不去的悲傷。郁飛塵側了側身,擋住可能的視線。他不會讓別人看見永晝的主神還會有這樣的時候,像個總也長不大的小孩。

如果不是安菲的意識被迷霧之都影響,可能他也一輩子都見不到。

郁飛塵:“如果你希望,我就是。”

他擦去安菲眼角一滴淚,扶起他的肩膀,讓他不再靠著自己。又低頭為他理好袍服的繁復下擺。它們在血跡斑斑的祭壇上整飭地展開,像華美的花瓣。

安菲看著他,目光傷感。

“過去,我好像總是想強調,我是你的主人。總是在……一次次確認這件事。”

郁飛塵說:“別怕。”

理順沾血的長發。拭去臉頰的血痕,一絲不苟。

即使只分開一會,就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就把自己心臟最柔軟的地方讓最恨他的人去一遍一遍刺穿。

即使血汙仍存。即使祭壇上生出的罪惡的鎖鏈,仍然密密麻麻將這個人纏縛。

但他的主人永遠要最矜貴、最從容。

這種事情永遠不會再發生。

安菲緩緩擡起了頭。

因為他的小郁放開他,站起來,後退了一步。

安菲看著他。

看著他在所有人面前,對著自己,行過最古老、最標準的騎士禮節,然後——單膝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