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燃燈神廟 09

或許, 用鹽使蜥蜴流淚並不是這個任務的標準答案。

殺人、取血——極有可能是自相殘殺。然後用大量鮮血飼喂蜥蜴,最後結成血鹽心臟,才是一般人能夠順理成章想出的解法, 是這個世界希望他們去做的事。

這就是這個碎片世界的殺人方法嗎?果然和那場祭祀儀式一樣陰邪詭譎。

接著, 鹽化的心臟被完整取出, 每一處細節都保留得完完整整,晶瑩剔透。極致的邪惡近於美麗。若不是在場的人親眼見證了它產生的過程, 簡直要以為這是一件風格奇特的藝術品。

隨後他們剖開了另外兩只蜥蜴的心臟,相對較好看的紅蜥蜴也結出了一顆精致的血鹽心臟,相對較醜的環形條紋蜥蜴結出的心臟裏則有幾塊灰白的濁絮, 不能算是上品。

現在有三顆心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裘娜更是。她用意志力撐到了極限, 此刻終於放松下來, 一頭栽到桌子上,昏迷過去。

白松在旁邊手足無措,畢竟那傷口有一半也是他捅的。他想給她披上衣服, 或者再包紮一下傷口。最後他決定用衣服裹起裘娜,帶她回房安置了。學者也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教皇的寢殿裏,只剩路德維希和郁飛塵兩人。

郁飛塵用刺繡披風裹好血鹽心臟, 路德維希則走到衣櫃旁,解下了外袍的扣子。

郁飛塵道:“要幫忙嗎?”

畢竟是刀刺的深口, 即使不致命,疼和妨礙行動也是必然。

而且, 至少從現在到明天早上, 傷口都不能悶在衣服裏。這地方沒有藥, 一旦感染, 後果嚴重。

路德維希點點頭。

郁飛塵走上去, 幫他解下衣服,再將外袍掛在衣櫃裏。過程中他們誰都沒說話,除了衣料的摩擦聲外,一切都很寂靜。

郁飛塵不反感這樣的氛圍。他本身不愛說話,同樣,他也不喜歡多話的人。

如果眼神能交流,那就省去了開口的力氣。譬如給教皇陛下解衣服這種事,用一兩個眼神和動作完全可以順利溝通。

很快,教皇身上又只有那件寬松單薄的黑色絲質袍子了。而這袍子的領口也向左側斜斜拉開,露出鎖骨和小半邊肩膀。路德維希左手拿一塊幹凈的白綢布按在傷口處。按壓止血,最原始的方式。

郁飛塵站在路德維希的左邊。看了看路德略微失去血色的嘴唇,即使內心不太想付出完全無償的幫助,他還是把手伸了過去,攬住這人的右邊肩膀。半護半扶著他來到床邊坐下。

路德維希低聲道:“謝謝。”

“不客氣。”郁飛塵說:“你要睡嗎?”

接著,不用等路德回答,他已經知道了。

這人眼已半闔,纖長的睫毛微微垂下,用力按著傷口的手,力度也放松了,一股鮮血冒了出來。

郁飛塵輕輕嘆一口氣,伸手過去幫他壓著傷口。

教皇的手放下了。但點點殷紅血色已經透過白布滲了出來,觸到郁飛塵的手指。

郁飛塵看著那些血。

這是他捅的傷口,血卻被一群蜥蜴喝光,讓他感到些許不快。

這種情緒浮現心頭的一瞬間,他察覺不對,開始審視自己。

不然呢?他心想。

把血給你喝嗎?

算了,沒有這種嗜好。

按壓起到了作用,血不再滲了,郁飛塵卻還看著那裏。傷口周圍的皮膚因按壓的力道變得淡紅,鎖骨和肩膀上還殘存著蠟滴的痕跡,都是他造成的。

白天的一幕又在他眼前緩緩浮現。灼燙的蠟滴接觸冷白皮膚的一瞬間,路德眼睫微微顫抖的那一下,像點在他世界裏的漣漪。

他知道人和那些貪婪渴血的蜥蜴其實並沒什麽不同。就像一旦沒有得到鹽,就會有人毫不猶豫地用殺戮同伴的方式制造眼淚那樣。

面對力量、生命以及其它誘惑時,有些欲望一旦打開閘門,狂熱、暴虐和瘋狂就會像洪流淹沒一切。

樂園裏的一個傳說,進入永夜之門的人,不論第一次進去時是什麽樣,最後全都成了自取滅亡的亡命徒。

他一向擅長控制自己,所以從不覺得那會是他的結局。然而就在那場詭異的儀式裏,在這位教皇身上,乍進入永夜之門的第二次,他就見識到了那片危險的深淵。

而此時此刻,造成這一切的教皇本人卻衣著單薄身帶重傷,全無防備地待在自己身側,像是篤定他身邊很安全,他會保護他一樣。

郁飛塵感受著路德心口上傳來的呼吸起伏,低頭看他的臉。

昏昏欲睡的教皇完全看不出在外面時的果斷淡然,顯得格外脆弱,又格外潔凈。

確實,無論安菲還是路德,都是潔凈的。

他的冷靜和從容讓郁飛塵相信,這人已經在無盡的危險世界裏度過了長久的光陰,積累無數經驗,但他身上卻毫無學者那種自私算計的險惡氣息,而是幹凈磊落,近於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