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微笑瓦斯 20(第4/5頁)

郁飛塵沒說話,只是看著這一幕。並非是想從安菲爾德身上學到什麽哄孩子的技巧,純粹是今天安菲多看了他幾眼,他看回去以示禮貌。

雖然安菲爾德的動作和神情都異常熟練,但女孩今天確實受到了太大驚嚇,每次即將入睡的時候,都會一個激靈醒過來,面色煞白,反復幾次,十分痛苦。

在她第四次驚恐發作後,郁飛塵看見安菲伸手撫了撫女孩的頭發,低垂的眼睫下,那冰綠的眼瞳中流露出憂傷的神色。

再然後,安菲淡色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極輕,極緩慢的調子,飄飄渺渺地落在了火光籠罩的車廂裏,像雪片落滿了松葉。

是安眠曲,或者別的什麽。音調極為空靈,若有若無,郁飛塵聽不出它所屬的語言,又或者那只是單純的節律。

在這樣的歌謠裏,女孩的呼吸漸漸平復下來。

郁飛塵發現,就連他自己的呼吸,也隨著安菲的歌謠逐漸逐漸平靜綿長起來。有一個晃神間,他好像也被拉入安眠的夢中,看見了一座不存在於現實的潔白的神殿,建築綿延數百裏,碑刻林立,白鴿盤旋,鮮花盛開。

他看到女孩的眉頭隨著歌謠漸漸舒展開來,勻長呼吸聲證明她陷入了甜美的深睡,面上隱隱約約有安恬的笑意,或許她也看到了剛才他恍惚間看到的那種畫面。

不知不覺間,節律漸漸消失,這曲子不留痕跡地結束了,仿佛從未存在過。寂靜的夜裏,只有木柴燃燒時輕輕噼啪作響的聲音。

雪也停了。越過火光,從這裏往外看去,橡樹林掩映間,雪地深深淺淺一望無際,隱約還能看見南門處的一片狼藉。

安菲爾德說:“都是你做的?”

郁飛塵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他也沒必要隱瞞。

他說:“是。”

只見安菲望著那裏,不知在想什麽。

月光亮了一些,火車蜿蜒橫亙在山谷之中。

郁飛塵說:“據說是高地收容所的俘虜。”

“我知道,”安菲爾德道,“高地要轉送一批俘虜到其它收容所處死,我知道你在策劃出逃,把他們調來了橡谷。”

郁飛塵想,果然,這位長官不會忘記給他添堵。

“除了這個,您還做了什麽?”他托腮看著安菲爾德,意有所指,“趁亂坐享其成嗎?”

——他是指大校辦公室裏那些消失的資料。

安菲也側過頭來看他,眼神不是平日那中冷清鎮靜,似乎溫和了許多。

“今晚,錫雲內部有一場政變。”似乎怕打擾了小女孩的安睡,他語氣很輕,近乎耳畔低語。

“我來橡谷探訪收容所的現狀,順道收集一些必要的資料,為我所屬的系別提供幫助。”他說,“如果成功,很多做法會有改變,包括對待俘虜的態度。”

“錯怪您了,”郁飛塵語氣隨意,“那結果怎樣?”

安菲說:“不便透露。”

郁飛塵對他的縝密早有預料,他轉而提起另一個話題。

“收容所裏,我們看到的未來到底是什麽?”他問,“你怎麽想,長官?”

“已經過去了,”安菲說,“你還在想嗎?”

郁飛塵:“在想。”

在那個奇異的空間裏,根據系統音的陳述,他對收容所的解構只完成了86%。這就像滿分一百的考卷只考了八十六分一樣,是讓人難以忍受的。他從來沒遇見過這種事,不能接受,且耿耿於懷。

“或許,每天晚上呈現的,都該是我們應該看到的那個固定不變的未來,”只聽安菲的嗓音淡淡道,“但總有人的舉動超出了時間的預料,未來只能不斷更改。”

郁飛塵聽出來了。

剛才,他稍微諷刺了一下安菲,現在換成安菲不著痕跡責怪他了。

算了,他不計較。

他靠在車廂壁上:“但還是很奇怪。”

他繼續說:“很割裂。”

一個平凡的世界的某一個地方,忽然就錯亂了,時間線壞掉了,他沒見過這種事情。

安菲爾德說了一句聽起來似有哲學意味的話。

“在世界上的許多地方,割裂才是正常。”他說。

“嗯,”郁飛塵說,“錫雲的年輕人都像您這樣博學多識嗎?”

不僅博學多識,而且在遇到這些完全反常的事情時,冷靜鎮定得像是見過無數次。

這次,安菲沒說“管好你自己”。

他咬字斯文優雅,彬彬有禮,說:“就像科羅沙的律師上崗前都要練習槍法與搏擊嗎?”

“那倒沒有,”郁飛塵隨意應付,“轉行當律師前上過兩年空軍學校。”

安菲沒再和他搭話,郁飛塵看他,發現長官似乎也在看自己,眼裏有一點似有似無的笑意。

他不太習慣,把目光往下移,於是又看見了那顆難以注意到的淡色淚痣。或許不能被稱為淚痣,因為它和眼睛離得太近,就在眼底邊緣。除非靠近仔細端詳,不然只像是下面的睫毛稍微濃密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