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微笑瓦斯 07

拉傷,這也不算說謊。

對郁飛塵來說,只要意識還清醒,就不算重傷。

更何況他已經得到了計劃中的結果——只有產生了領袖,一群人才能進行有計劃的行動,他必須讓科羅沙俘虜們信服自己。

但這不代表他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現在半身不遂的事實。

總管用鑰匙打開銅鎖。他皮笑肉不笑道:“上尉,請吧。”

他的笑容活像個花斑蛇,因終於把仇人關進了牢獄而昂頭吐信。而那位名為安菲爾德的上尉並沒多看他哪怕一眼。

年輕軍官右手提著一盞玻璃油燈,走入營房門,動作從容不迫。鉑金色長發發梢微卷,燈光下熠熠生輝。

暖黃的光亮也照亮了整間營房。

一聲重重的“嘎吱”響,總管重新鎖上了門:“希望您能在夢中順利找到科羅沙雜種們的密道。當然,找不到也沒關系,明天我們就會發明更加上等的紀律來約束這些未開化的叛民。”

說罷,他走了,留下兩個衛兵守在這裏,和安菲爾德的親兵加起來一共四個人。雖然同為黑章軍的成員,但橡谷收容所看起來不信任安菲爾德。

在安菲爾德走進營房的那一刹,郁飛塵的右手已經放在了自己的左肘關節上,五指緊扣那裏,用力一掰。

意料之中的劇痛從關節處席卷而來,但他就那樣硬生生忍住了,連一聲悶哼都沒發出來。

劇烈的疼痛帶來的是驚人的清醒。他輕輕喘了兩口氣,潮氣拂過略微汗濕的額發。

兩天下來,這位大律師的頭發早已不能保持那種高貴又體面的形狀。微卷的深栗色發綹垂下來碰到鋒利的眉尾,再加上因為剛剛對胳膊進行了近乎自殘的行為而戾氣未消的眼睛,他整個人呈現出一種難馴的野性,與先前那位律師判若兩人。

確認左邊胳膊恢復了一些行動能力後,郁飛塵擡起頭,見安菲爾德面不改色地在他身邊不遠處一個汙跡斑斑的草席上盤膝而坐。這牢房裏除了他的地盤之外,沒有一平方厘米的地方是幹凈的,不過長官看起來不介意這些。

他熄了油燈,營房裏重新陷入寂靜。

郁飛塵閉上眼,也打算休息。他今天消耗體力太過,十二點過後還得去外面,得抓住最後的時間恢復精力。

但他沒睡著,一直沒有。

因為就在他閉上眼十分鐘後,那位長官開始咳嗽了。

不是哮喘病人那種連續不斷的大聲咳嗽,只是壓低了的一兩聲,很輕,其它疲憊勞作了一天的人們的睡眠絲毫不受打擾。

郁飛塵除外。

一旦他咳嗽出聲,郁飛塵就會睡意全消。他睜開眼睛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再次感到那種計劃受到外力更改的不悅。

他一直是個淺眠的人,但在以前,非要睡覺的情況下,即使是人聲震天的菜市場,也能強制自己睡過去恢復精力。

現在卻不是這樣,為什麽?

郁飛塵為此整整思考了半分鐘。

他得出結論,這仍然是因為自己過分的警覺。他還沒完全確認這位長官的立場,不能把他劃歸到毫無危險性的同伴陣營。

而咳嗽聲即使經過刻意的壓低,由於營房過分死寂,也會被襯托得刺耳。

很刺耳。

於是,當咳嗽聲再次響起的時候,郁飛塵起身了——拎著自己的被子。他走到安菲爾德面前,把被子丟下,沒說什麽。

安菲爾德的聲音因為剛剛咳嗽過而有點啞,他說:“謝謝。”

“不客氣。”郁飛塵道:“你吵到我了。”

安菲爾德把被子披在了身上。

“我有肺病。”他淡聲道。

郁飛塵猜到了。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他咳嗽,而這座營房也確實太過陰冷潮濕。

按照科羅沙人的禮儀,他象征性地說了一句:“早日康復。”

——然後打算轉身離開。

“你的胳膊,”卻聽見安菲爾德說,“還好嗎?”

“還好。”郁飛塵道。

“肩膀呢。”語調很平,不帶有情緒的起伏。

郁飛塵動作一頓。

肩膀上的傷影響不到什麽,但還是被察覺了。這位長官的眼力遠勝常人。

“不太好。”既然被察覺,他也沒再隱瞞。

“我帶了冷凍劑。”安菲爾德的聲音原本就有像冰霜一樣的質地,但因為微微的壓低,變成了冰塊上稍縱即逝的霧氣。

這倒是個善意的信號,和郁飛塵先前的判斷相符。

他收回原本打算離開的動作,轉而在安菲爾德對面坐下。他們靠得很近。衛兵就守在門口,有些話不能讓他們聽到。

他壓低了聲音,只有他們兩個能挺聽清楚咬字和措辭。

“我得確認你的立場,”他說,“長官。”

月光裏,安菲爾德微垂著眼睫,輪廓平靜得像個會呼吸的雕像——郁飛塵也不知道腦海裏這個奇怪的比喻到底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