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光與鐘聲(第3/6頁)

“你恐怕想不到,我什麽都幹過,賣電話卡、送快遞、瓦工……我瓦工的技術還不錯呢……”

“我爸總覺得他牛掰,現在我總算比他牛掰了一點……”

“我常來這裏,做金融壓力大,看月亮能讓心靜一點。以後,我要在這裏蓋棟房子,就在這山上……”

他越說越激動,開始慷慨激昂地描繪起他的投資事業來,仿佛那是和平年代裏唯一應該策馬揚鞭、浴血奮戰的沙場。那些不可思議的業績指標,被他豐富的詞匯和充沛的情感包裝過後,也變得像超市貨品的價簽一樣真實可信、唾手可得。

月下的湖水有種迷人的靜謐。蘇茜靜靜聽著。這個人,不打招呼地闖到她面前,她對生活出現了久違的波瀾而感到些許不安。然而超出這種不安的領域,卻是更開闊的世界,那裏充滿了令她面頰紅潤、心跳加快的欣喜。

蘇茜回到家,站在樓道的窗口,俯瞰著費可的車從這個外環邊的普通小區裏開走。她發了一條短信出去:“到家了。”

倏的一下,便有了回復,只是一個嗯字。蘇茜看著這一個字,看了好久。剛剛還充滿期待的心漏出了個窟窿。她慢騰騰地走上樓梯,掏出鑰匙,小心地在鎖孔裏轉動著,試圖把開門的聲音降到最小。進了房間,燈也沒開,她摸著黑把費可送的愛馬仕披肩塞進了櫃子的角落裏。

最後,她爬上床,伸出手去,從身後抱住了早已睡下的丈夫白明禮。

“加完班了?”白明禮翻過身來抱住她,迷迷糊糊地問。

“嗯。”蘇茜把頭埋在了丈夫的懷裏,摟得更緊了些。

那一晚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漂浮在太湖中,水面淹到了口鼻處,窒息的恐慌鎖住了四肢。她拼命掙紮卻動彈不得,絕望地瞪大眼睛,看到費可的臉映在水面上,憐愛地看著她。她卻只能那樣漂浮著,直到沉入水底。

白明禮和蘇茜在同一個國企集團工作,分屬總部和二級公司的財務部。雖不是大富大貴,但安逸穩定。白明禮對她很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寵了。可他們因為相親而結為夫妻,在蘇茜眼裏就算不得愛情。婚前沒有,婚後埋葬於柴米油鹽中,便更是希望渺茫。

她本該知足,也不該抱怨一個老好人般的丈夫。可她對於白明禮那普普通通的樣貌,對他平淡無奇的談話,甚至對他的笑聲,都快要忍無可忍了。她的內心如結滿蛛網的破屋,一直在等待光亮照進來。是的,只需一點從天而降的愛情,她便能煥然一新。

太湖之畔的那晚後,蘇茜的“加班”開始變得頻繁起來。該發生的一切都發生了。一次歡愛過後,蘇茜和費可躺在酒店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費可的手指在蘇茜依舊光滑的胴體上漫不經心地劃著。突然,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讓他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

蘇茜看著他匆忙下地,連衣服也來不及披上,光著身子拿起手機就走到洗手間去了。她看著他的人影站在磨砂玻璃後,嗡嗡的說話聲傳來。她試圖從那低沉含混的話語裏辨別出對方是誰,以及——費可對那人的態度如何。

費可若無其事地回到床上,蘇茜問:“有急事嗎?”

“沒什麽,下雨了,家裏人問窗戶關了沒有。”

“那你要回去關窗戶嗎?”

“不用了,我太太會回去關的。”

長久的沉默。蘇茜的目光遊移到了別處。費可一手撐著頭,靜靜地看著她。他開始穿衣服了,蘇茜的眼中漸漸溢滿了淚水。

費可嘆了口氣道:“對不起,是我 混蛋,沒告訴你我已經結婚了。”

啪嚓一聲,陳樹發將手中的水晶杯砸到了對面墻上。水晶杯幾乎是貼著蘇茜飛過去的,把她嚇了一跳。

“陳老板,對不起……”蘇茜說。

“對不起?你還知道對不起啊?”

“可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他結婚了,更不知道您女兒就是他太太啊!”

其他人都噤住了聲。何姍偷偷瞄了一眼蘇茜,只見蘇茜捋了一下額前的碎發,不見慌亂,也沒有她預想的狼狽神態。

“你!你!唉……”陳樹發一手指著蘇茜,氣得嘴唇哆嗦,“我說這臭小子怎麽成天出差看項目,敢情都看到床上去了!佳佳居然還被蒙在鼓裏!我說,你不是也結婚了嗎?你怎麽好意思做出這種事?”

“對不起……”蘇茜囁嚅著,眼圈都紅了。

“對不起管屁用?你真該去死!你該去和佳佳說對不起!”陳樹發沖了過來,揚手便要打她。

蘇茜尖叫了一聲,巴掌還未落到她身上,她就跌坐在了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何姍看著蘇茜這一氣呵成的動作和神態,標準的柔弱姿態,誰見了都得心軟。可是,光聞哭聲卻不見淚水,表演還是差了點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