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是裴明淮第二次入仵作房。其他的屍體都已暫時收殮,長案上也已擦抹幹凈。一盞油燈,閃著幽幽的黃光。案上攤著盧令那襲杏黃錦衣,金萱的碎屍,整整齊齊地放在衣上,一顆頭顱也端端正正放在一旁,只是面貌已全不可見了。

丹桂早已連站都站不住,裴明淮只得在一旁扶著她,輕聲道:“丹桂,不必害怕,既是你家姑娘,就算她死了,也不會害你的。你且走近看看,那是不是你家姑娘?”

丹桂鼓起勇氣,走近了兩步,“啊”地一聲便掩住了雙目。“裴公子,臉,姑娘的臉變成了那樣……我,我認不出來!”

裴明淮安慰道:“別怕,有我在。睜開眼,再看看。”

丹桂好不容易才把雙手從眼上拿了起來,又看了一眼。“看起來是我家姑娘沒錯……啊,那一支鳳釵,是我給姑娘插上的。”

吳震把那支還穩穩插在發間的鳳釵取了下來,遞給丹桂。“你再細看看。”

丹桂哭道:“我絕不會看錯。金釵是呂公子做的,本是一對,還有一支給了呂公子的妹子。姑娘特別喜歡這鳳釵……”一言未盡,又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支極精巧的金鳳,通體以細如發絲的金絲鏤成,如意雲紋之上盤踞鳳凰,鳳口上銜了三串珠串,每顆珠子都是一般大小,光潔晶瑩,發出淡淡光芒。

吳震把鳳釵放到了一旁,道,“丹桂,接下來你得幫我們做件為難之事。”

丹桂顫聲道:“什麽事?”

裴明淮道:“你平時可曾侍候你家姑娘洗澡更衣?”

丹桂道:“自然。”

裴明淮道:“那你可知你家姑娘身上有什麽胎記之類?”

丹桂想了想,道:“姑娘右肩後有一塊胎記。哦,對了,姑娘幼年曾摔傷過腳,她的左膝處有一小塊傷疤。”

吳震大喜,道:“那你且去察看一下,這屍體上……”

裴明淮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可心急。吳震惡形惡狀慣了,但這次的情形太過詭秘,若要他逼迫丹桂這樣一個小姑娘,倒也於心不忍。倒是丹桂一挺胸,大聲道:“我去看,姑娘一向對我好,為了姑娘,我什麽都不怕。”

吳震把女屍的上半截身子翻了過來,肩後確有一塊胎記。丹桂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道:“正是這塊胎記。吳大人,求求您,別再讓我看了。這確實是姑娘……”

裴明淮去察看那女屍的膝蓋,也有一塊時間甚久的傷疤。吳震嘆了一口氣,找了一塊白布,把碎屍給遮住了,又問丹桂道:“你家姑娘最近可有什麽異樣之事?”

丹桂嘆了一口氣,眼淚已湧出。她擡起衣袖抹了抹淚,道:“最近半年,姑娘出門的時間較之以往多了不知多少。而且,她不要我跟著,總是單獨一個人去。我便覺得奇怪,追問車夫,車夫說姑娘總是到城東一家叫飄香齋的老店……一進去便是幾個時辰,也不讓他們進去。”

裴明淮一怔道:“你是說飄香齋?你家姑娘一直都去飄香齋?”

丹桂道:“不錯。她數日前還去了一趟,當真是風雨無阻。有一日天氣極差,雷鳴電閃,她卻還是一樣要金管家備車。姑娘素來恤下,但那日她只說多給些賞錢,卻還是執意要去。我一直便懷疑……”

裴明淮道:“你懷疑你家姑娘是出去跟別人相會?既然有此懷疑,你為何不告訴你家老爺?”

丹桂道:“我家老爺對姑娘愛如珍寶,我只是個丫頭,這樣的話,如何出口?更何況,我家姑娘對我這麽好,我是不會說的。”

吳震又盤問了她一陣,從她口裏實在是問不出什麽來了,便吩咐杜小光送她出去,自己在椅子裏仰躺了下去。裴明淮見他神色極是疲憊,便笑道:“怎麽,你也熬不住了?”

吳震長嘆一聲。“眼看著那些失蹤的死囚一點線索也無,又怪案連發,你叫我如何不揪心。”

裴明淮道:“仵作如何說?”

吳震走到門口喚了一聲,不出片刻,一個仵作便走了進來。吳震道:“這位便是我們這裏資歷最老的齊老爺子。”

齊林是個面色蒼黃的老人,一頭白發,也許是長期與屍體打交道,他好像也帶著點死氣,連說話都死氣沉沉的。“吳大人可是要我再將結果說上一遍?”

吳震點頭,齊林便慢吞吞地道:“這個女子是死後被快刀分屍的,這一點兩位相信都能一眼看出來。分屍之人手法極為熟練,定然是個練家子。而且,這女子服下了一種藥物,使得肌肉皮膚僵硬,血液凝固,如此一來,即便是剛死便被分屍,也不會濺出血來。”

裴明淮目注齊林道:“齊老爺子經驗如此豐富,可知是什麽藥物嗎?”

齊林一聲幹笑。“這個實在未曾見過,不過天下之大,什麽沒有?對了,吳大人,水上飛我也看過了,他中的是尋常的砒霜。倒是那死在鶯鶯樓的一男一女,中的是水上飛的獨門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