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4/5頁)

到了正堂,只見一個年近六十、須發皆白的華服老者正坐在當中,愁眉不展。英揚一進門,便叫道:“你看,我給你帶誰來了!”

那方起均慢慢起身,似乎是站立不穩的模樣,一旁的仆人連忙去扶。他眨動雙眼,卻似看不清楚英揚在何處,英揚急忙三步並作兩步走了上去,扶了他道:“我在這裏,你這雙眼睛,真該好好治治了。”

方起均搖了搖手,連臉上皺紋都似盡是苦澀之意,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我這般年紀,若死了也罷,偏生……”他使勁對著裴明淮的方向看了幾眼,道,“好像來了位老夫不認識的客人?”

英揚道:“這是我多年的朋友,姓裴名明淮。他方才去了……”他又吸了一口氣,方放低了聲音道,“黃泉渡。”

方起均“啊”了一聲,聲音裏滿是驚訝恐懼之意。英揚不等他說話,又道:“明淮在那裏救了青囊和墨林。”

方起均又“啊”了一聲,道:“什麽?”

他再眼神不濟,這時也看到英揚和裴明淮手裏都扶了一人。他正待走近,英揚卻伸手作勢一攔,道:“方老爺,你且等一等。他二人的情形有些……”

方起均顫聲道:“難道……難道他們已經……”

英揚搖頭道:“不,兩人都活著。”

方起均又道:“那……”

英揚又搖頭。“不,只是他們二人的臉……被畫作了羅刹鬼臉。我方才曾試著用力去拭,竟……全然抹不掉。”

方起均“咕咚”一聲,又重重坐了回去,只有喘氣的份。家仆忙上來替他捶背揉胸,方起均只喘了道:“不妨事,不妨事……你們快去請胡大夫,就說有急事,請他立時過來……趕快去!……”

說畢這番話,方起均又喘了半日,喝了半盞茶,方氣息順了些。又扶了家仆,顫巍巍地起了身,對著裴明淮便拜。“多謝這位裴公子,救了犬子和小女……老夫……感激,感激不盡哪……”

裴明淮見著這樣一個眼瞎了大半之人對著自己便拜,哪裏當得起,忙還禮道:“不敢當,只是在下正好路過,見他們昏倒在水邊,便把他們救了回來。”

方起均略回了些神,便命了身邊那仆人道:“快去令人準備些吃食點心,再送茶水來……”

英揚打斷了他道:“還跟我客氣?還是先把青囊墨林送回房間,讓他們躺下的好。”

方起均忙向裴明淮道:“裴公子,您先請坐,容我先去看看我那兩個孩兒。”

裴明淮點頭,剛要說話,卻見英揚正朝方起均打手勢。他不知英揚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便也不再開口,只坐在那處喝茶。

兩人這一去,卻去得甚久。回來之時,裴明淮留心看英揚臉色,卻覺得英揚的神情,似比剛才放松了些。

英揚與方起均都歸了座,英揚望了裴明淮,道:“明淮,你說你聽到了一個聲音,對你說什麽……黃泉幽冥的?”

裴明淮緩緩地念道:“黃泉難渡,彼岸無花。那聲音還說……那黃泉渡口,非人人能過,說……我總是要回去的……”

他的聲音裏,竟似也帶了那幽冷空渺之意,連自己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英揚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明淮,這事得從數十年前說起。”

裴明淮道:“願聞其詳。”

英揚端起茶喝了一口,目注窗外,緩緩道:“數十年前,這黃錢縣一帶,曾有一喚作‘萬教’的教派盛行,據說遠自西域而來,教眾遍及郡縣,竟達數千人之多。”他見裴明淮眉頭微皺,便道,“難道你也有所耳聞?”

裴明淮道:“你且說下去。”

英揚道:“這萬教十分慷慨,常常分發錢米。歷年戰亂,民不聊生,你說,明淮,百姓們又怎會不追隨他們?”

裴明淮嘆了口氣,道:“人總是想活下去的,至於信不信,信多少,那又是一回事了。之後呢?發生了什麽事?”

英揚道:“萬教在此處日益壯大,居然生出了謀反之意。官府派兵過來,將他們一網打盡。為首的數十名教內首腦,連同那些追隨他們的百姓,被剝皮斬首,處死在升天坪上。據此地老者說,血腥之極,那處平台至今仍有數十年前的血跡舊痕,抹之不去。數十具被剝了皮砍了頭的屍體被胡亂地扔在那裏,不日便被天上的烏鴉吃盡,只余白森森的骨架……”

裴明淮淡淡道:“那也無妨,這萬教既來自西域,這等死法本就是極高禮遇,比什麽土葬火葬都要來得體面。”

英揚道:“這本是過往之事,年日久了,也只當是茶余飯後的閑話罷了。但十余年前,卻開始有怪事發生。”

裴明淮揚了眉,此時方起均卻嘆了口氣,開口道:“我有一對兒女,便是裴公子方才所救的青囊和墨林。我妻早逝,我對這雙兒女十分疼愛。一日裏,他二人卻失蹤了,遍尋不得。我方家在此地也算大族,派了家丁四處尋找,又報了官府,懸了賞金,但一連找了月余,依然不見蹤影。我已幾近絕望,但此時,青囊和墨林卻被送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