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窗外一半黑灰一半青草嫩綠,大火燒毀了這幅畫卷的一半,陳路生忙著把主棟裏還完好的東西搬出來,整理到附棟裏,拿出來不少林重想不到的東西。

比如他的學習資料,林重懷疑陳路生應該是把原來家裏的全部都搬到了這裏來,被關著也沒什麽可以打發時間的,他就拿著自己的書上樓看書去了。

他想找個單獨的書房,但他也不知道哪個是書房,一個個打開看,到了二樓,推開最左側的房間,進門,一股灰塵和陳墨的苦澀嗆人撲面而來。

房間裏陳列著一個鐵質的書架,像個空蕩的档案室,書架上各行貼著時間,林重走近,發現那上面放的真是档案。

封面上寫著——患者談話記錄。

患者姓名:陳路生。

這種東西怎麽會在陳路生這裏,不應該是在程醫生那裏嗎?

他把手裏的書放到架上,抽出一本,翻出來看了眼,黑色標記筆留下的痕跡掠過眼前,他翻書的動作一頓。

做標記的地方怎麽都和他有關?

是偶然嗎?

陳路生:我看到羅浩按著他的頭,他掙紮間濺起好大的水花,旁人都在笑,我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麽,我看著他的手臂一點點沒力氣。

:你當時是什麽感覺?有沒有呼吸變苦難?或者看到什麽別的?

陳路生:我看到池水變黑了,像黑墨一樣。

:嘴裏有沒有奇怪的味道?

陳路生:沒有。

:後來呢?

陳路生:沒有後來了,我們回家了。

“後來不是這樣,不是回家了……”林重呢喃著,可後來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想不起來?

他忘掉了這麽多嗎?

他盤腿坐下,想不起來的東西暫不去想了,他繼續翻看手裏的談話記錄。

越翻他越發現不是偶然,只有關於提他的部分被畫上了標記,這档案也不是第一次被翻動,而是很多次。

是程醫生翻的?會翻那麽多次嗎?做標記的又是誰,如果是程醫生的話,有必要做這樣的標記嗎?

那是陳路生?

可為什麽翻看那麽多次,為什麽做標記?

林重側了側身,身體靠著架子,被畫上線的部分內容單調,無非是他被陳路生欺負了,或者陳路生看著別人欺負他了,這麽一看,他當真是過了淒慘的四年。

拇指摩挲著光滑的紙頁,視線落在紙頁的最下面的那幾行字。

程醫生問陳路生後來呢,陳路生說沒有後來了。

這段對話他已經看到三次了,陳路生每次都回答沒有後來了,可他覺得不對,他好像記得後來還發生過一些什麽。

陳路生在撒謊,他在刻意隱藏事實。

是因為不信任程醫生,所以故意隱瞞,還是覺得後來發生的那些不值一提?

疑問越來越多,繼續翻看下去也似乎找不到什麽答案,林重把手裏的档案放回去。

拿回自己的書,他就在這裏盤腿看了起來。

“小山、小山……回魂了嗎?”

那聲音飄渺,有時離他好近,有時又好遠。

林重睜開眼,手裏的書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書角磕平了。

他無心去顧及書,起身又再次抽出那本档案,翻開,尋找之前看到的那頁。

陳路生說池水變黑了,說沒有後來了,我們回家了,林重在那句“沒有後來了”下面用筆寫下:

後來陳路生救下了林重,跟羅浩說小心鬧出人命,林重那時感覺自己快要死了,整個人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陳路生拖上岸,拽到更衣室,在最裏面的櫃子後面,陳路生抱住林重,哄他。

“小山、小山……回魂了嗎?”

好像他的魂飛走了,陳路生在叫他的魂。

“……回來了。”他驚魂未定地聲音都在抖。

他怕水,從小時候不小心落水後就格外怕了,偏趙景川還喜歡把他的頭按進水裏,捉弄他,其他人有樣學樣。

“下次誰再欺負你,你就還手,用牙咬也好,用頭撞他也好,你要自己把仇報回來。”陳路生跟他說“你又不是狗,你還等著主人去給你討回公道嗎?”

林重想起來了,他寫完合上档案,裝回夾子裏,放回原位。

其他的後來他還沒想起來,只想起來了這一個。

趙景川曾經拍著他的臉,跟陳路生說:“你養了條好狗啊。”

陳路生還“嗯”。

現在,他想起陳路生說他不是狗了。

到底哪個才是陳路生的真心話?

林重又想,那他自己呢?他真的能憑著一個月最多得兩萬五的情人身份的借口,和陳路生耗上四年?

期間只有欲望,而無愛的回應。

他當真是那種能為愛奮不顧身的人嗎?

他不是。

對他這種家庭不富裕,遇到什麽事最先想到錢,面對別人對自己的好,第一時間想到怎麽還的人,怎麽可能一無所顧地去愛一個人,他這種窮人家的孩子最擅長克制的就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