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林重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來過這裏了,這裏完全變了樣子,晚風吹得人舒爽,路燈下飛蛾亂舞,螢蟲環繞,旁邊伴著秋千晃動發出的嘎吱聲。

他用手機通知了父母,告訴他們找到林瑞了,馬上帶他回去,然後撂下電話,看向一點也沒有回去的意思的林瑞。

“呀,有鳥。”林瑞指著天上飛過的一只鳥。

林重尋著林瑞指尖所指的方向望去,夜色太深,辨不清鳥是淺灰色的還是白色的,不過應該是走散的,就那一只,孤零零地從空中掠過。

“小山要像鳥一樣,也飛好遠好遠。”林瑞說。

“哥,山是飛不起來的。”

“小山有翅膀,那麽大,那麽大的翅膀。”林瑞比劃著,張開雙臂。

“你又說些我聽不懂的了。”林瑞的童言,身為大人的林重已經聽不懂了。

林瑞放下手,突然安靜了。

這份安靜持續了兩分鐘,他又開口了:“弟弟,手機,給我玩。”

林重掏出手機,遞給林瑞,“你玩一會兒,我們回家好不好?”

“好。”林瑞接過手機。

林重有點餓了,晚上沒吃多少,又四處找人,吃的那點全消耗殆盡了,他打開鐵盒,拿出塊桃酥啃。

林瑞拿著他的手機,放了首歌——他歌單裏第一首歌,林瑞應該也是隨便點的。

過了一會兒,林瑞把歌關了,把手機還給他。

“回家吧。”林瑞說。

林重叫了輛車,兩人坐出租車回到家,林父林母就站在樓下,似乎已經等很久了,林重抱著鐵盒看林瑞走到父母面前。

“你跑哪去了?餓不餓?回去媽給你煮面條吃好不好?”林母溫柔地撫摸著林瑞的臉。

“好。”林瑞應道。

林父林母攬著林瑞往樓道裏,倏地,林瑞轉過身來,擡起手,他四指並攏,和拇指分開,雙手的指尖相抵,構成一個三角形。

那是他們一起定下的手勢,林瑞八歲才學會說話,在那之前,他只會啊啊,想要林重陪他一起玩啊啊,不想林重陪他了想自己一個人獨占玩具也啊啊,讓人有時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哪個意思,所以林重就跟他定下了兩個手勢,想讓他陪他玩了就手指彎曲,構成一個圈,不想他陪他玩了,就繃直手指,比一個三角形。

林重愣愣地看著林瑞比的三角形,眼眶發熱——林瑞在說,他不要林重陪他玩了。

“小山要快樂。”林瑞大喊。

他喊完,回身拉住自己的父母,三人陸續走進了樓道,昏黃的樓道吞噬三人的身影,聲響漸熄,樓道裏的燈滅了。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應是有短信。

林重摸出手機,點開發送過來的短信。

那是一條購票成功的出票短信。

可林重沒有買過火車票,他擡頭望向自己家所住的頂層,攥緊了手機。

火車將於半小時後發車,他不剩多少時間了,他快步出了小區,他連等車都不願等,只想動起來,甚至他想跑起來。

他想風兇猛地撲到他臉上,他想宣泄般大喊,想用力地喘氣,好像沉重的東西從肺裏一點點呼出去了一樣。

發車前十分鐘,他沖進了火車站,腳步快得仿佛下一步要滑出去。

檢票、上車,擁擠的車廂亂哄哄的,他卻感覺好像他們在為他歡呼。

回這個城市時買的無座票,出去也是無座票,他站在過道,心覺無座好,他坐不住的,他得站著。

因為他要起飛了。

下一秒,火車發車了。

他身上什麽都沒有,除了一部手機、一張只剩兩百多的信用卡,還有一個裝滿桃酥的鐵盒,夜晚的火車有點冷,他凍得腿疼,也可能是走太急了所以腿疼。

他打開鐵盒,拿出一塊桃酥,咬了一口,臉上濕濕癢癢的。

“大哥哥,餅幹很難吃嗎?”旁邊一個女孩眼巴巴看著他。

他一頓。

“我只有吃苦苦的藥的時候才會哭,哥哥哭了,是不是餅幹也很苦?”小女孩問。

“不苦。”林重說,“是甜的。”

他抹了抹自己臉上的眼淚,“很甜很甜,吃太甜的東西,人也會哭。”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聽不明白。

林重又拿出一塊,遞給小女孩,“不信你嘗嘗是不是很甜。”

小女孩接過餅幹,用兩只小手抓著,咬了一小口,邊咀嚼邊點頭:“是甜的。”

夜色愈深,林瑞坐在陽台上,望著窗外,窗外漆黑一片,零星有幾個人家還亮著燈,在黑夜裏留下一個又一個的光洞。

林母走過來,“怎麽還不去睡?”

“媽媽,小山飛走了。”林瑞說。

“你在說什麽啊?”林母只當林瑞在胡言亂語。

“媽媽,如果我死了,你不要難過。”林瑞說這話時很平淡,像上午時他說想吃沙果罐頭一樣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