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端午節這天,陳路生買了一袋粽子回來,林重家鄉這邊都吃鹹粽,陳路生還沒吃過鹹的粽子,到家後林重去試用陳路生給他買的按摩儀,陳路生則進了廚房。

忽然,林重扔在沙發上的手機響了,林重的手往後伸了伸,夠到手機,接通了電話。

他沒看手機,自然也就沒看到來電人的備注。

所以當手機裏傳出他媽的聲音時,他是有點驚到的,“小山,你還在公司呢嗎?”

林重沒回答,反問:“什麽事?”

“你爸單位發了點橙子,我想著給你拿過去。”林母說“我就在你們公司這呢,我看燈都關了,你們宿舍在哪?不是說在公司這兒嗎?”

林重給他媽發過消息,騙他媽說工作忙,去公司宿舍住一段時間,他媽當時也沒回他。

“你等會兒。”林重說完掛了電話。

他套了件薄外套,在門口換鞋。

臨出門前,朝廚房裏喊了一聲:“路生,我出去一趟,我媽給我送了點橙子,我下去拿,馬上回來。”

“好,注意安全。”陳路生從廚房裏冒出個頭來。

林重關門,乘電梯下樓,這裏離公司很近,走路不超過五分鐘,他緊趕慢趕,用了三分多。

林母站在公司樓下,懷裏抱著一袋子橙子,看見林重過來,往前走了幾步。

林重接過橙子,“怎麽過來的?”

“騎你那個破電動。”林母說“行了,我回去了。”

“嗯。”

林重看著林母轉身離開,林母把電動車停在了另一邊,過去有一段距離。

在林母走到一半的時候,林重突然叫住林母:“媽。”

林母回頭。

“注意安全。”林重說。

公司門口的壁燈太亮,把這一片照得宛如白晝,林母回過身去,繼續走向對面。

林重看到了母親頭上的白發。

時間在慢慢殺死這個辛苦了一輩子的女人。

風吹過,路邊的樹葉沙沙響,樹影婆娑,被光穿出幾個白洞,死了又好像沒死透般,不時抽動幾下。

林重又恍惚間意識到,殺死面前這個女人的不是時間,是他,是活不出一番名堂的她的兒子。

然後他又想,高二那年,他坐在座位上,下課也不起來一下,等放學了,人都走光了,他才從座位上起來。

因為他的一只鞋掉底了。

那鞋修修補補多少次了,終是沒撐住。

他拖著步子走,趿拉著脫底的鞋,鞋只剩前端的一塊還連著底,他慢吞吞地下樓,到二樓時,聽見了陳路生的聲音,嚇得他抱起自己的鞋,瘋狂往樓下跑。

他害怕被別人看到,更怕被陳路生看見。

十七八歲的少年是最在乎面子的,他們薄弱的自尊需要用很多東西去維護,有人用昂貴的衣服和鞋,有人用揮於拳掌間的暴力,有人用愛。

而那年十七歲的林重什麽都沒有,低著頭,狼狽地抱著自己壞了的鞋,洗得白白起著球的襪子踩臟,在下樓梯時步子跨得太大,摔了個狗吃屎。

他趴在地上,手肘、膝蓋磕青,疼得眼淚快出來了,腳步聲從樓上傳來,正在緩緩向下延伸,他顧不上疼了,爬起來,往下跑。

跑出教學樓,他發現自己的鞋丟了。

可回去肯定會碰上陳路生,他看了眼自己腳上的襪子,隨後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蹲著,蹲了足有半個小時,他猜想陳路生應該走了,他這才返回教學樓,去找自己的那只鞋。

鞋應該是落在了一樓和二樓之間樓梯的那拐角處,他就是在那摔的,他低頭在拐角處找了一圈,包括上下樓梯,但沒找到。

他往二樓走,腳踩上二樓的走廊,余光裏好像有什麽,他的視線轉過去,然後他看見走廊裏陳路生靠墻站著,離他只有幾步之遠。

陳路生一手插兜,另一條手臂自然垂落,手上勾著一只鞋。

見林重看過來,陳路生曲起手臂,食指和中指勾著鞋的鞋幫,那只鞋在林重的視野裏升高,“你的?”

鞋的底已經快和鞋徹底分家了,連接的那一小截也快撐不住了,正在一點點斷開,鞋底和鞋身奇妙地形成了一個角度,林重覺得那像野獸的嘴,什麽東西都能被吞進去。

嘴越張越大,最後啪的一聲,聲音不大,卻像一擊重擊,從林重的腦瓜頂穿到腳底。

鞋底徹底掉了,掉在了地上。

林重的臉刷的一下紅透了,他飛速搶過陳路生手裏的鞋,撿起地上的鞋底,跑得像支流矢,直到離開陳路生的視野範圍。

他回到家,家裏父母都快吃完飯了,他站在門口,跟他媽說:“媽,我鞋壞了。”

他的腳也好像磨破了,好疼。

“你那腳跟長牙了一樣,天天壞,明天自己去找修鞋的修去。”他媽說。

“能不能給我買雙新鞋啊?”他說得很沒底氣“這鞋修了好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