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既視感

慶十三說出那兩個“死了”的字後。

就好像真的死了,一動不動。

疤老六用火烤紅了一把小刀,刮起藥膏在慶十三那雙膝蓋上搗啊捅啊,連鄭修都看得肉疼,那刀子像是嗖嗖刮在自己的肉上——偏偏慶十三眉頭都不皺一下,似乎對外界沒了任何反應。

有的人死了,卻一直活著。這是偉人。

有人活著,卻早已死了。這是哀大莫過於心死之人。

老爹屬於前一種,而慶十三,顯然屬於後一種。

為慶十三處理好傷勢,疤老六惴惴不安地跟著鄭修來到屋外。

疤老六欲言又止地說道:“有一番話,巴某不知當講不當講。不講,恐防他有性命之憂,講了,恐防……巴某有性命之憂。”說完他眼睛上斜,偷偷瞟了鄭修一眼。

“嗯?”

鄭修畢竟是上過戰場的人。眉毛一挑,犀利的目光如刀子般淩厲,嚇得疤老六後退一步。

“說啊,有話但說無妨。”

疤老六用力搖頭。

他怕自己說實話,沒等裏面的患者死了,他先被眼下鄭浩然之子活活打死在這裏。

就在這時。

鄭修耳朵一抖,面色微變,上前一步,捂住疤老六的嘴。

疤老六第一反應則是認為此獠不講武德,突然暴起傷人,要殺人滅口。過了一會,門外響起一列整齊的腳步聲,轟隆隆急匆匆的路過,疤老六掙紮片刻,回過味來,不敢再動。

“噓!”

鄭修豎起食指。

疤老六眼神示意自己懂了,用力點頭。

鄭修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疤老六點頭點得更用力了。

須臾後,巡邏的士兵走遠。鄭修拍拍疤老六的肩膀:“其實,你無須懼怕我,我們是朋友。”

“啊?”

疤老六張了張嘴。

刹那間疤老六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先是覺得可笑,他們面都沒見過幾回,你還錘我的眼睛,怎麽就朋友了。可忽然,一股奇異的既視感湧上心頭,他莫名地無法反駁這句話。

這是第二回了,第一回有這種奇怪的既視感,是鄭修帶慶十三來這裏時。按疤老六往常遵紀守法、克己行醫的性子,第一時間報官才是。不知是否因為那夜風太大、他洗了頭,讓腦子抽了風、進了水,鬼使神差般答應了匿藏逃犯。

後來疤老六摸著被打腫的眼睛默默總結:一是看在銀子的面子上,二是“眼”緣。

疤老六用力甩著腦袋,將那怪異的“既視感”甩於腦後。他提著小桶到水井打水,洗手。

邊洗邊嘀咕:

“咱們這事該不會東窗事發了吧?這兩天城裏士兵跑得特別勤快。”

“應該沒關系。”鄭修搖搖頭:“區區一個被遺忘的逃犯,不會讓那麽多人大動幹戈。應該是因為……刑部尚書史文通死了的緣故。”

“啊哈?”疤老六眼睛一瞪,洗了一半的手在褲子上隨手一擦,驚道:“史大人又死了?”

鄭修點頭:“嗯,史大人死了。”

短暫的安靜後。

鄭修頭皮猛地一陣發麻,他不可置信地望著疤老六:“你剛才說什麽?”

疤老六看著鄭修那吃人般的目光,也頭皮發麻,兩腿打著顫兒道:“我說‘咱們這事……’”

“不是,後一句!”

“史大人又死了。”

“你為什麽說‘又’?”

疤老六整個人愣住了:“對啊!巴某為何會說‘又’呢!”

這史文通明明是第一回死啊!

為何我會說“又”呢?

“你看著我這張臉,”鄭修嚴肅地抓著疤老六的肩膀前後左右地晃動:“你有沒有想起什麽!”

疤老六被鄭修晃得兩眼昏花,除了那個奇怪的“又”字之外,疤老六確實想不起什麽東西。

是“一時口誤”?

鄭修離開巴六福醫館時,回去路上,一直在翻來覆去地思索著疤老六那句脫口而出的“渾話”。

自從救下老爹來到新的世界線後,鄭修一直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越是回想,他越覺得自己的記憶存在著違和的地方。這種感覺,並非簡單地能用“失憶”去解釋,他很肯定自己沒有失憶,他除了古戰場最後“救老爹”有短暫的空白之外,他所有的記憶,都能清晰地記得。但這“清晰”間,鄭修總覺得其中有些說不通的地方,讓他覺得前因後果有矛盾之處。

如今,疤老六不經意間的一句話,點醒了鄭修。

“會不會……這世界線,偏移的過程中,出現了……差錯?”

“偏了,卻沒完全偏?”

一路沉思著,走到鄭宅門口。

古舊斑駁的石獅子旁,身披甲胄神采奕奕的霍惑,正雙手環抱、默默靠在石獅子上。

“霍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