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荒原

馬背上。

赤王兩手輕輕繞到前方,牽著韁繩隨著隊伍行進。

向北官道平坦,沈石宗率軍在前方開道,一路暢通無阻。蠻子們勢單力薄,僅有區區十余人,他們看著馬背上如情人般摟在一塊的“赤王夫婦”,流露出宛若吃人般的目光。

借用一句俗語:若眼神如刀,赤王如今早已千瘡百孔。

鳳北嘴角微微扁著,那個位置本該是她的。

雖說鳳北心中清楚鄭修絕不喜歡那個女人,他是另有目的,但仍是身不由己地感覺到滋味不對。

“小鳳喵,如今只剩我和你了。”

鳳北揉了揉橘貓毛茸茸的腦袋,將它頭頂上的絨毛壓出一柄刀子的形狀。

橘貓向上拱了拱,以示安慰。

時及凜冬,暖陽艷艷地曬下,道上冰雪隨著旭日初升,一點點地消融,一片片淡淡的水霧在官道前方縈繞著。

月玲瓏拉緊了大氅的帽子,將自己的臉以及肌膚全裹在陰影中,被鄭修以這種姿勢摟在懷中,月玲瓏沒有說什麽,像是一種無聲的認命。

這是命。

月玲瓏告訴自己。

鄭修第一次與北蠻公主如此近距離地接觸。

此刻鄭修並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旖旎。

他隱約從月玲瓏的身上,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寒意,竟能透過厚厚的毛皮大氅,傳到自己身上,讓鄭修時不時感覺到一股冷意沿著皮膚爬上,令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我像是抱著一具……屍體。”

忽然,鄭修心中浮現出一個荒謬的念頭。

月玲瓏就像是一具沒有溫度的……屍體。

他想起了那雙沒有光彩的眼睛,黑白分明,空洞,光亮映入,沒有半點的反光,純粹的黑與白。

二人在馬背上顛了幾裏,一言不發。鄭修終於忍不住,悄悄伸出手,繞到前方,貼到月玲瓏的額頭上。

月玲瓏受了驚嚇,閃躲間,反倒縮進了鄭修懷中,壓了壓。

“你的身體……”

鄭修驚訝問。

“這是一種頑疾。”

月玲瓏背對鄭修,沒有隱瞞,聲音無喜無悲,像是說著陌生人的故事:“玲瓏不可直面日曬,身體承受寒症之擾,已有十八年。”

鄭修沉默了一會:“縫屍匠?”

月玲瓏嬌軀一顫,低下頭,壓低聲音:“你……夫君,你如何得知?”

若沒記錯,鄭修知道她是異人,可月玲瓏從未向鄭修提起過自己的門徑。

“我問,你答。”

鄭修聲音冷了下來。

月玲瓏默然,不敢再問。

鄭修心中卻想起了鳳北。

“異人”就像一種病。

異人間會相互吸引。

異人擁有奇能異術的同時,總會伴隨著某些代價。

有些代價或許無足輕重,有些代價,卻能影響人之一生,極盡悲苦。

鳳北雙手不祥,和尚人格分裂,如今月玲瓏寒症苦擾不見天日。

其他異人,並不是沒有,或許是鄭修不知道。

至於鄭修自己……目前而言暫時沒發現。

“一歲那年,月玲瓏生了一場大病。”

月玲瓏打破“夫妻”二人間尷尬的沉默。

“爹說,我那年染了寒症,高熱不退,足足十日。”

“族中巫醫束手無策。”

“後來爹抱著我上山,求助大天巫,求了一碗‘聖水’。”

“我爹說,他至今仍記得,那碗聖水宛若毒藥,腥苦惡臭。”

“可喝下聖水後,月玲瓏的病好了,卻留下了病根,直至如今。”

月玲瓏一口氣將她小時候的事說出。

或許是憋久了。

這是月玲瓏在面對鄭修時,所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

“很好,本王喜歡聽話且誠實的女人。”

鄭修不鹹不淡地表揚一句。

不遠處,蠻子們的目光仍像殺人的刀子。

鄭修環目四顧,笑了笑:“換言之,你的體質,既無法同房,也無法孕育生子,體溫太低了。”

月玲瓏聞言一怔。

她萬萬沒想到鄭修想的是這一茬。

鄭修摸著下巴:“本王開始後悔,想要退婚了,沒有人會喜歡抱著一個冷冰冰的女人。”

熱乎的才好。

月玲瓏拉緊大氅,緊咬下唇,她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些,沉默一會,月玲瓏小聲道:“可是……”

鄭修不悅地打斷月玲瓏的話:“沒有可是,不要反駁,我說過,我喜歡聽話的女人。”

走在十數丈外,馬背上英姿颯爽馬尾甩動的鳳北忽然腦袋一歪,眉頭微蹙。

她總感覺鄭修在“故意”欺負人,這回鄭修的“心聲”她沒聽清,確實只偷偷摸摸地聽見了“故意”二字。鳳北拖慢步伐,正想聽得清楚些。

只見鄭修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你們的大天巫,可真有本事啊。他這些年一直都在巴格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