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在姚靜深的話出口後, 室內陷入一片寂然。
欽天弟子中,只有陳雲起是真正出身鄉野的庶民,妙嘉雖是孤兒, 但自幼長在欽天宗, 又何曾知曉生民之艱。
此時人族九州仍篤信王權天授, 諸侯的權威來自大淵天子敕封,而世族為諸侯治理疆域, 他們的血脈天生尊貴,而庶民奴隸之子注定微賤, 存在的價值便是以勞作供養諸侯世族。
因此如桓少白,蕭禦和陳肆這等世族出身的子弟, 不說將身份低微的黔首與奴隸視作隨意踐踏的草芥, 但也的確不會將其性命看在眼中。
他們自幼所受的教導便是如此, 所以當聽到姚靜深的話時,心中驚異不必言說。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神情分明顯出幾分不認同。
十余年間形成的固有認知,又怎麽會輕易被改變。
姚靜深對他們的反應也不覺意外, 溫聲道:“你們可願與我同行?”
同他去看看那些從未被他們放在眼中的生民。
蕭禦與桓少白對視一眼, 一時沒有說話。
便在氣氛有些凝滯時, 姬瑤突然開口道:“好。”
頓時,其他人都用有些意外的目光看向她。
姬瑤倒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麽值得匪夷所思的, 姚靜深所思所想, 與她從前在九霄神域上所見都不同, 她覺得好奇有什麽奇怪。
謝寒衣嘴角抿出淺淡笑意,大約是在場除了姚靜深外, 唯一不覺得意外的人。
他所認識的阿瑤,本就是如此。
謝寒衣擡手向姚靜深一禮:“姚先生高義, 我願同往。”
他出自蓬萊,而蓬萊的道,從來都是兼濟蒼生。
陳肆看了看姬瑤:“阿稚去的話,那我也去……”
他可是阿稚的兄長,當然要陪著她!
蕭禦沉默片刻,也道:“願隨先生同往。”
他答應了,桓少白便也無可無不可地應下,至於葉望秋和妙嘉自不必說。
宿子歇見他們都要去,也就隨大流地答應下來。他其實並不認同姚靜深的話,但只是去東境一趟,又沒有什麽危險,去便去了。
洪水或許能在朝夕奪走凡人性命,卻不能將修士如何。
於是欽天上下,除了上了年紀的吳長老,都準備遠行,為此,離開千秋學宮前,姚靜深去見了許鏡。
無論如何,他和姬瑤都還掛著學宮客卿的名頭,要離開理應告知許鏡這個學宮祭酒。
何況姬瑤離開,那每七日的陣道講學也要暫歇。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千秋學宮弟子都得知了欽天將往東境一行,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匪夷所思。
他們實在不能理解姚靜深的做法,畢竟學宮弟子多是世族出身,他們又如何能理解庶民的苦難。
天元四十七年夏,上虞境內多處大雨。
六月初六,雨勢持續,東境扶風郡決堤。
六月初九,上虞國君令有司濟扶風,弛苑囿,薄賦斂,虛積聚以救民。
越兩日,東境雨勢不絕,大水沒扶風,引靈氣暴動,岷江沿岸七郡皆受其苦,生民煎熬。
六月十四夤夜,東境使者叩宮門,奏議改岷江河道。
六月十五,諸大夫有議,令有司發岷江沿岸百姓離鄉,以避大水。
在朝堂決議頒布的第二日,姚靜深等人踏上了前往東境的樓船。
天元四十七年六月十六,東境玉陽郡中,大雨瓢潑,天地之間只見無窮盡的雨水傾倒而下,仿佛沒有止息。
沉悶厚重的雨聲中,封應許帶著兩名身披蓑衣的青年大步走入郡守府正廳,他眉頭緊鎖,衣角不斷有雨水滴落,洇濕了沿路地面。
岷江決堤後,不過短短幾日,整個扶風郡便在大水中陷落,無數黔首百姓在旦夕之間失了賴以生存的土地,只能相攜向周邊玉陽等郡奔逃。
隨著雨勢持續,肆虐的江水變得更為狂暴,岷江沿岸七郡均受洪水所擾,相比之下,地勢更高的玉陽郡受災已屬不那麽嚴重的。
玉陽及周邊四郡都屬封應許的封邑,東境武道之首的武道府也設在玉陽,所以封應許也在玉陽郡中。
眼見受災百姓越來越多,但玉陽郡守卻無所作為,不僅將流民攔在城外,更以未收到淮都詔令為由拒絕發糧賑災,封應許終於坐不住了。
當被他把刀架在脖子上時,玉陽郡守終於怕了,這才下令屬官開倉放糧,又在城外搭建草棚,讓大量流民暫時有了棲身之所。
臨危之際,扶風郡守及其屬官倒是早早便跑了,眼見大水有擴散之勢,岷江沿岸七郡中一片混亂,郡中屬官屍位素餐者不在少數,此時也不會考慮黔首百姓的性命,只顧保全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