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午後,腰間綁著砍柴刀的陳雲起從杏花裏中行來,走上搖搖晃晃的木橋,徑直向山林中走去。

雖然昨日才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但既然最終平安無事,便沒有荒廢今日時光的道理。

挑好一株大小合適的松樹,陳雲起抽出腰間砍柴刀,屈腿將重心下沉,揮手劈出第一刀。

虎口受到反震隱隱作痛,但長年累月形成的老繭形成了一重保護,他神情沉靜,不疾不徐地揮出第二刀。

山林中響起乏味的砍樹聲,許久不曾停歇。

陳雲起專注看著眼前松樹,他的手很穩,隨著他揮刀落下,樹身那道刀痕越來越深。呼吸間吐納的氣息消散在空中,他揮刀的動作仿佛與之呼應,逐漸達到物我兩忘之境。

無形靈氣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體內一股熱氣升騰而起,遊走著流經全身經脈。

天地靈氣匯聚於一體,從無形化為有形,一遍遍遊走過經脈,沖刷著穴竅。終於,在靈氣不斷沖刷下,陳雲起經脈內的無形桎梏被沖破,他並無所覺,仍舊揮刀劈下。

松樹於是在砍柴刀下應聲而倒,他動作一頓,有些意外地看向了自己握刀的手,方才那一刀……

擡起頭,在陳雲起感知中,天地萬物倏忽改了形貌。

他眼中世界從未這樣清晰過,像是往日蒙上的那層薄紗猛然被人揭開。

陳雲起左手手指屈伸,他的身體似乎在這一刻變輕了很多,方才累積的疲憊一掃而空。山林中蟲豸鳥叫之聲聽在耳中分外清楚,他甚至能看清數十丈外那只飛蟲振翅的痕跡。

這是怎麽回事?

正當陳雲起驚疑不定之際,身後灌木叢中突然傳來一陣響動,他轉頭,對上少女雙目。

從灌木叢中爬出來的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昨日在藥鋪見過的玉琢。

玉琢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陳雲起,她今日進山是想找些珍惜草藥,否則一人一驢還不知道得在吳郎中的藥鋪白幹多久才能將債還清。

她養的驢實在好眼光,全挑了貴的吃。

將藥草收起,玉琢看著陳雲起,目光忽地一凝。

她爬起身,繞著陳雲起前後左右認真地打量一番,確定自己真的沒有看錯:“你已經開了黃庭?”

自己昨日見這少年時,他還只是個凡人呢。

陳雲起看著她,沉默片刻才開口:“何謂黃庭?”

“你不知道?”玉琢沒想到他會這麽問,他連黃庭是什麽都不知道,是怎麽做到引氣入體?

見陳雲起的疑問不似作假,玉琢便又問:“你從前可聽說過修行之說?”

陳雲起自是沒有聽說過。

他竟然什麽都不知道,玉琢摸了摸下巴,她難得有這樣為人師的機會,此時也不藏私,從頭為陳雲起講起:“據說數千年前,十四州上有建木貫通天地,我人族先祖借建木前往九霄,向九重天上的神族求來了修行功法。”

“從此人族便學會了引靈氣入體,開黃庭,辟紫府,以求長生,飛升成仙。”

飛升成仙——

陳雲起前十六年不過是個尋常鄉野少年,他只在志怪故事中聽說過長生之說。即便他素來老成,此時也不由心潮起伏,久久難以平息。

“你如今情形,便是已經順利將靈氣納入丹田,踏入修道的第一步。”

“不過——”玉琢話音一轉,又道,“只開了黃庭,不算真正的修士。”

要想真正踏入道途,黃庭,紫府,缺一不可。但凡人雖生來便有黃庭,體內有紫府者卻是百中無一。

若無紫府,即便引靈氣入體,最後只能修習武道,而不能真正踏入道途,更不說飛升成仙,但武者的壽命比起尋常凡人還是會強上許多。

九州各諸侯國中,許多效命軍中的將領都是武者。

武者一說,陳雲起從父母口中聽說過。

他的父母都是武者,正因如此,陳氏先主母越夫人才會放心將女兒托付給二人。

陳父教過陳雲起用刀,但還來得及引他正式踏入武道之途,夫妻二人便雙雙殞命,只留當時還不到十歲的陳雲起與陳稚相依為命。

想起父母和妹妹,陳雲起眼中神色黯淡一瞬。

陳雲起雖在無意識下已順利將靈氣納入丹田黃庭,但紫府不開,他便還不能稱為引氣境修士。

人族紫府位於眉心三寸,身有紫府,才能修得神識。

這天下間身有紫府者少之又少,玉琢也不知陳雲起會不會是其中之一,以她現在修為,也探查不了。

想了想,她在手上納戒中翻找一二,掏出卷有些破舊的書簡。

既然陳雲起已經開了黃庭,她也不必在他面前多做掩飾。

看見這一幕,陳雲起瞳孔微縮,那卷書簡比戒指大了太多,玉琢卻從戒指中取出了書冊。

親眼窺見修行的神異之處,他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砍柴刀,好像緊握著這把刀就能安心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