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楚錫目送白榆離開後,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似乎從今夜碰見她開始,一切都在失控的邊緣徘徊。

楚錫一生很少有這麽無力的時候——他要隱藏的弱點是唯一的,卻也是足以致命的。而且要死不死, 他在拍賣會上隨口交流過的拍賣者居然是皇帝唯一的繼承人。

如果白榆什麽時候看他不順眼, 跟皇帝告個狀,他被降職還算是輕的,怕就怕原本不怎麽注意他的皇帝突然單獨召見他……

羅蘭·澤塔的暴君之名在楚錫看來是言不符實的。對於軍人來說, 這完全是位理想的君主。羅蘭強大, 聰明,賞罰分明。但這位陛下無疑是個冷心冷性的人。他的權力和軍隊緊密聯系在一起, 但他卻不像從前的那些皇帝那樣拉攏將領或是派人監視他們, 皇帝和所有人保持著距離, 除了軍務之外很少過問其他事, 可以堪稱性格孤僻。

然而,就是這樣的陛下, 不惜讓整個宴會廳中的人都等著, 也要讓白榆坐到他身邊的位置去。

皇帝的心意昭然若揭。

而得到如此高規格偏寵的繼承人,毫無疑問的, 肯定在皇帝那裏掌握極高的話語權。

而他偏偏就把人“得罪”了。

早知道還不如別說那些有的士沒的, 坦率地道歉,然後雙手捧上自己賬戶裏所有的存款賄賂她。

可現實問題是, 對方看著又不單純像是貪財好賂的人。面對皇帝的召喚,她甚至還拖拖拉拉的, 明顯不是很想坐上那個“皇儲位”。皇帝的命令她都敢推三阻四,明顯是個任性的人——剛才讓他展示歉意估計也是一樣的道理。她在強迫他低頭。至於頭該怎麽低、該擺的有多低, 她又不明示。仿佛這件事能不能翻篇只看她的心情。

是覺得為難他很有趣麽?

楚錫自己也算不上什麽良善人。但他一貫不希望自己被置於被動的位置上。

楚錫眼眸低垂,雙眼似兩潭粼粼發光的綠水。

忽然, 他的光腦亮起來。

楚錫接了通話,空中傳來一個略帶調侃的聲音,是團裏的副指揮梵修:“楚錫,你真的不出席啊?我們可是要和陛下舉杯慶賀的,你來了說不定能在陛下那裏混個臉熟,以後升職加薪指日可待啊!”

“膚淺。”楚錫犀利地道。

“怎麽能說我膚淺呢?先不說你一身本事,憑你那張臉,就算是流浪到天橋底下好賴也能混上個四菜一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其實梵修說的也有道理。”另一個清潤低緩的聲音響起,是他們的軍團長梅維爾,“現在宴會還沒開始,你還有時間趕過來。”

“沒時間了。”楚錫的語氣輕飄飄的,讓人分辨不出喜怒,“缺席的那位已經往宴會廳去了。”

“嗯?哪個缺席的?難道是……”

“一會兒你們就能看見了。”

說完,楚錫掛斷通訊,往花園的另一處休息點走去。

宴會廳內,梵修小心翼翼地摁滅光腦,目光好奇地朝著長桌的另一端看去。

“誰馬上要來?是那位神秘的繼承人嗎?”他出聲問道。

“大概吧。”一旁的梅維爾穿著氣勢逼人的軍裝,目不斜視,雍容沉靜。

“團長,這時候你就別賣關子了。你是不是早知道這事?”

梅維爾出身於聲名顯赫的勛爵家族,是他們之中消息最靈通的。

“一些貴族圈內早就已經傳開的臆測罷了。只是現在離猜測成真又近了一步。”

哢噠。

宴會廳的大門打開。

燈光明亮的宴會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到一處。

一個修長的身影從昏暗之地邁步進來,臉被宴會廳內白晝般的燈光照亮。

所有看清她相貌的人都下意識一愣,隨後暗暗驚嘆:

像,實在是太像了。

她長得和坐在主位上的羅蘭極為相似,但羅蘭的五官鋒銳,而她的眉毛和眼睛卻更柔和一些。眸光轉動的時候,氣息幹凈至極,卻瀲灩著一種溫雅難言的多情。

所有人都在白榆身上看到皇帝的影子,老公爵卻從她身上隱隱尋找著亞欣的影子。

她和亞欣一樣,單純,理想主義,心地柔軟……

就在老公爵怔愣的瞬間,少女頂著所有人幾乎快要凝成實質的目光,對著皇帝做了個標準但是又略顯敷衍的問安禮,然後二話不說地坐到了皇帝右手邊最近的位置。也是中央區域唯一一個空著的席位。

下一秒,她擡起頭,薄薄的眼皮下是兩顆琉璃珠子般的眼瞳。她沒有擺出陰沉的表情,只是靜靜地坐著,卻給人一種不可言說的壓迫感。

“現在人到齊了。”皇帝看起來心情很好,幾個比較熟悉皇帝的大臣敏銳地察覺到了,“開席吧。”

桌邊的人們動了起來。他們面前的食物有些涼了,但也不影響其美味。何況皇宮的宴席最出名的是酒。畢竟陛下還有一半血脈出自全國有名的酒商艾諾裏家族,宴席的酒水都是由他們包辦的。不保證原料的昂貴新奇,但保證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