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絕境之中

顧遲無法原諒年少時的自己,可這錯本就不應該怪罪到他身上,一個從家中圈養長大,身邊人十根手指就能數的過來,比閨閣女子還不知外界情況,只能依靠父母生活的半大少年,根本不會生出質疑父母,尤其如同君主般父親的想法,更不要說意識到他在錯過什麽,上哪兒做出完美的應對?

可顧侍禦史就不一樣了,做為成年人,他非常清楚顧遲做出那篇文章的價值,太學博士那句‘頗有才華’,直接便讓顧木得以在太學旁聽。

那可是太學啊!能在其中做學子的,都是太常選出來的官宦子弟,父兄各個尊貴無比,即便是不計入名冊的受業子弟,也多是郡國舉薦來上來的人才,無論哪個身份他都攀不起,一只腳進去的顧木,前途根本無法衡量!

可顧遲呢?他一個見不得人廢物,就算是進入太學又能如何?頂多就是做個刀筆吏,為陛下寫寫歌功頌德的文章,聊以糊口罷了。

兩相對比,顧侍禦史當然要選未來無限的顧木。

而到了現在,他仍不覺著自己的選擇有錯:

“都已經被大儒所知,再去揭穿,顧木如何在太學繼續下去?更會讓外人恥笑我顧家無德啊!你連門都出不得,讓與他不是應該的嗎?”

在慷他人之慨和死鴨子嘴硬上,顧遲根本沒辦法和父親相比,那份對黑夜的恐懼被洶湧的怒火取代,顧及著最後一絲情分,沒有直接打上去,只是反罵道:

“那你現在何必在這裏發瘋?去找你那好侄兒救你啊!”

“你——”

任何對於顧侍禦史過往行徑的指責,都沒有這句指出現狀的殺傷力強,如此‘明智’的籌謀至今,給顧木那麽多的好處,可當此刻家裏出了變故,他不僅未曾來看上一眼,甚至連仆人都要去了那麽多,簡直要將顧侍禦史的臉給扇腫了。

得多眼瞎,才養了這麽一群白眼狼出來!

可過往的投入太大,這高昂的沉默成本讓顧侍禦史怎麽都沒辦法回頭,他甚至想說顧木做的對,就該這樣劃清界限,不能影響自己日後為官的名聲,可話到嘴邊,卻怎麽都說不出口,惱羞成怒之下,又將錯往顧遲顧琬身上推:

“若不是你們,若不是你們,何…啊!”

指責的話還未說完,顧遲就已經拿起來身邊的木棍往顧侍禦史身上抽去。

一十歲的年輕人,力氣正足,一下就讓顧侍禦史痛的說不出話來。

忤逆不孝是死罪,而它最好定的證據,便是子毆父母,可顧遲絲毫沒有停手,他將那根拔掉了雞毛的棍子扔掉一邊,站起身大踏步的上前,手握成拳頭,避開臟器和容易裸露在外地方,繼續開砸。

去他大爺的忤逆不孝,他忍這個除了坑兒女什麽都不做的父親已經很久了,先揍了再說!

詭異的是,挨了好幾下的顧侍禦史一直未曾叫嚷出聲,若非對方還在掙紮反抗,顧遲還以為他這幾下已經將人送走,連拳頭落下的速度都慢下來不少。

顧侍禦史是真有苦叫不出。

青年人力氣本就大,顧遲又不是和同齡人玩鬧長大,完全不會收力,就算是沖著背腿這些非要害的部位去,挨上一下照樣和烙鐵落下似的,疼的人恨不得直打哆嗦。

可即便是疼成這樣,顧侍禦史還是不敢叫人。

家裏已經沒幾個仆人,想要制住這發瘋的逆子,恐怕得吵的全家都知道,晚上鬧這麽一通,左鄰右舍光聽都知道發生了什麽,就算有律法制裁,臉面也別想再留下了。

畢竟如今還未到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時候,再維護傳統的‘公序良俗’,旁人看他們家這一雙兒女,女兒寧願半死也要與男人私奔,離了他活不了的兒子頂著死罪也要打,心裏怎麽不會疑慮他這父親到底怎麽當的?

玩鷹的被鷹啄了眼,顧侍禦史也是沒逃的掉,終究是栽在了自己的臉面上,好生的挨了一頓打。

不過,顧遲也是不敢下死手,旁觀者的看法有時就是這麽微妙,他若真把父親打死了,輿論又得轉個風向,顧遲的死法肯定慘烈不說,顧琬的名聲也會牽連著往惡了走,搞不好一家人都得地下見,現在還未到真正的絕路,顧遲沒必要將事情做絕,見顧侍禦史不動,他也慢慢停了下來,見人還活著,那就仍地上不管了。

反正現在這個天在地板上睡上一夜也死不了,若是感冒生病——

實話說,它來的實在是有些晚了。

對於這份從未有過的漠視,顧侍禦史一反常態的適應良好,第一天不僅沒躺在床上哼哼,人還能繼續站起來走動,臉上也看不出什麽異樣,就是脾氣也也不發了,光板著張臉,看誰都像是欠他錢似的。

在家的錢纓和顧遲沒人願意搭理他,直接去了另外的院子吃飯,女兒不在,錢纓依舊有些食不下咽,勉強果腹之後便怎麽也動不了筷子,看著桌上的肉羹忍不住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