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 隱情

外界的猜測是對的,至少,像肖也認為的那樣。

江執在失去父母後,程家是他最後的避風港。早在他去敦煌之前,程父就以師父的名義帶著他,給他各種學習和長見識的機會。

程父跟他說,小執啊,不管你再怎麽恨你父親,你都必須要承認血濃於水。你的父親就是壁畫修復的天才,你也終將會走上你父親那條路。

換言之,不管江執如何掙脫和否認,他終有一天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個人。

所以那年,在得知父親出事後,他一路沿著戈壁灘深入無人區,被黃沙埋上的瞬間,他想的是,這樣死了也好,至少他還沒變成那個討厭的人。

胡翔聲帶著人救了他。

他說,你是顧先的兒子,我不會看著他最親的親人出事。

程家把他接了回去,以他母親遺願之名。

可回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終日頹廢,不想上學,也不想跟著程父學習。他像個混混似的四處遊蕩,只是比街頭混混好點的是,他不偷不搶,原因是他不愁沒錢花。

有時候他在想,如果就是個窮光蛋也好,他會為了一口飯跟那些個混混一樣去打去砸,至少,是個徹底的混蛋。

直到有一天,他跟著一個年輕人走進巷子深處,年輕人見前後巷口都沒人,悄悄從衣兜裏掏出樣東西來,跟他說,,……

一包,白色粉狀的東西,透明小袋裝著。

那人嬉皮笑臉說,保證能讓你嗨上天!

他盯著那人手裏的白色粉末,盯了很久。

那人擡手拍拍他肩膀,壓低嗓音說,我還會給你找幾個火辣辣的妞兒……

……

江執至今都無法判斷當時他一拳揮在那人臉上的初衷是什麽。

也許是憤怒,也許是骨子裏藏著的那點清高。可能在當時的他認為,不管自己如何落魄,都淪落不到終日吸毒為生的地步。

再也許是恐懼。

他終究不是個能看淡生死的人,那小小一袋粉末,終將是個夢魘,吞噬他的人生。

總之,那天他把那人揍得夠嗆,比他能高出一頭又比他壯出好幾倍的男人,被他打得趴在地上起不來,鼻子、嘴巴裏的血真是流了一地。

他打紅了眼,尤其是見了血之後,要不是巷子口有人經過喊了一嗓子,那人還不定被他打成什麽樣。

販毒的人不敢報警,所以也沒警察來找他的麻煩。

只是三天後,他被一群人圍攻。

是那人找來的。

他被打得半死。

整個過程他都沒掙紮,也沒反抗,就任由他們的拳打腳踢。帶頭的下手挺狠,邊打還邊對那人叫囂你就是被這只弱雞打了?

那人舉著個鐵捅就往他腦袋上砸——

“你打啊,起來打啊!”

他始終沒起來。

那一刻他甚至是想讓他們把自己打死,他在想,如果繼續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

人生的意義又是什麽?

努力?拼搏?奮鬥?

最後死了不還是一把白灰?

風一吹,白灰就散了,世上也許會有人記得你,但十年後呢?百年後呢?

終究不過是顆塵埃,在茫茫的浩瀚裏,時代都不過是場過眼雲煙,何況是人?

只可惜,他們沒打死他。

反倒是程家人找到了他。

當時程嘉卉看著一身是血的他嚇得直哭,只不過是,抱著他一直哭。

哭得他就在想,應該打死他啊。

程家人傳統,雖說早年就移居了海外,但一些個老祖宗的教導和習慣都是流淌在骨子裏的。

程父讓他在母親的遺像前罰跪,一跪就跪了三天。

這三天不管是程嘉卉還是程母,但凡幫他求情的、送飯的,都被程父罵得狗血淋頭。

程父說,你家人把你托付給我,那我就要對你負責,18歲前你必須留在我身邊,18歲你就滾蛋,愛去哪去哪,我絕不管你!

有一度他很排斥壁畫,不管是中國的幹壁畫還是西方的濕壁畫,有種本能的排斥。

程父說,在中國古代師父收徒弟,那都是徒弟要出門賺錢養活師父的,我現在不要求你出去賣力氣,你就給我練好了修復的本事,以後還了我這份人情!

還人情,報師父恩。

他就是這麽想,也是這麽做的。

只是他忘了,世間種種債,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債。

程家父母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程嘉卉的心意他不是不了解,甚至程父還跟他說過,小執,以後程家的榮耀就靠你了,有你在,我也能放心嘉卉了。

在一次程父的生日宴上,來賓不少,大家看他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程家女婿,他舉杯跟大家說——

“我是程老師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