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三叩之拜

風過,黃沙起。

不小。

吹得人臉生疼。

敦煌這氣候,大多數都像是任性的孩子,熱情奔放又恣意妄為。風沙裹著熱浪,有時候又會一跌千丈,凍得人要死。

但此時此刻,哪怕就是漫天黃沙,肖也心中都有眷戀。

曾幾何時他抱怨過敦煌這鬼天氣,也嘟囔著就這該死的黃沙天氣,能留住多少人才怪。可雖說這樣,他還是始終覺得,作為壁畫修復師的他們,自己的工作、生活早就跟這黃沙剝離不開了。

都說這天地下無不散的宴席,也都說時間之下無不剝離的情感。

像是他們的現在。

祁余三人在黃沙裏站了良久,然後,面朝著0號窟的方位跪了下來。

於戈壁灘之上,於天地之間。

拜別。

三叩之拜。

起了身,三人又朝著敦煌研究院和莫高窟所在的方向跪拜,同樣是三叩。

最後這一叩,也是最後這一別。

等沈瑤和羅占起身後,祁余的額頭還貼在滾燙的戈壁灘上,久久地沒擡頭。

風從耳過,沙粒在戈壁灘上遊走。

這是每個離開敦煌的人都會做的事,不是規矩,更像是不成文的約定。就像當初他和祁余拜在胡教授的門下時,胡教授說,做壁畫修復這行的,沒信仰不行,因為這是件近乎能跟苦修行媲美的職業,你一旦留了下來,那就是跟天地簽了契約,你是這壁畫、這敦煌的守護人。

而離開,相當於跟這天地撕毀信仰之約,從此歸落凡塵俗事,敦煌的一切跟離別之人再也無瓜葛。

肖也突然覺得眼眶有點漲疼,他別開眼,緩了情緒。

許久,祁余才擡起頭,羅占將他扶起。

三人是坐著肖也的車來,但沒打算坐著他的車回去。

就沿著一望無垠的戈壁灘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了回程路。

肖也沒強求,他沒跟他們同道,而是留在戈壁灘上,看著他們漸漸走遠的背影,直到在黃沙之中成了遙遙的小黑點……

胸腔莫名湧出悲愴。

他沒回車裏,而是徑直上了山墻的階梯。

在砌好的墻門前,肖也擡手去摸,面色憂痛。這一刻,他竟能理解當年薛梵教授的歇斯底裏和瘋狂。

現如今,他們團隊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薛梵教授護住0號窟的勇氣和堅決。

肖也靠墻而坐。

許久從兜裏掏出煙盒,點了支煙。

大團煙霧吐出,又被風扯得七零八碎。

肖也看著茫茫的戈壁灘,想著,這一場關於信仰的夢是不是該醒了?

江執和盛棠兩人被安排在縣城裏的一家旅館裏,是離隆福寺漢墓工地最近的一家旅館,姜晉領隊的考古人員也在這包了幾間房,方便擱物品和工作人員調整休息。

“七八月份那會我們都直接住工地上,東北夏天涼快,尤其是晚上也舒服,所以大家夥也懶得來回來地折騰。現在不行了,一到晚上工地挺冷,再加上寒流,有幾個小夥子都病倒了。”姜晉跟他們說,“我讓柳楊訂了兩間房,二位也別嫌棄,小縣城裏的條件畢竟有限,我們都習慣了。二位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帶二位下墓。”

盛棠下了車,擡眼看旅館門上懸著的牌匾,純木頭的,看著年頭挺久,上頭的漆都掉了大半,寫著“迎賓旅館”四個字。

這旅館名可真有時代感啊。

盛棠輕輕扯了扯江執的衣角,示意他朝上看牌匾,壓低了嗓音說,“我現在在石窟裏待習慣了,一看見這種起漆掉皮兒的就想給它粘好。”

江執嘴角只是微微牽扯一下,沒多說什麽。

旅館老板娘親自出來接的,笑呵呵的,不胖,身子骨看著挺單薄的,皮膚糙,頭發挺長,但就隨便用卡子攏了起來。接人待物挺爽快,很有東北女人的特質。

考古隊的人在這裏待的時間長,老板娘都跟他們熟了,一個勁兒說,“唉呀媽呀,可算接來了。”又對江執說,“姜老師好幾天前就一直跟我這念叨說有高人要來,晌乎頭兒那會我就以為能來呢,快進。”

見他們拖著行李箱,她又朝著裏面喊了一嗓子,“幹哈呢?趕緊出來給客人拿行李!”

這一嗓子可真是大。

盛棠覺得就像是從天靈蓋紮進來,老刺激了。她一直覺得西北的人嗓門大,如今算是領教了東北女人的底氣十足。

然後想到了程溱。

塑料姐妹花當中,程溱算是最彪悍的,時不時再來點帶著普通話腔的東北話,現在看來,哪怕程溱的彪悍值武力全開,那回了東北也能被扣上溫柔的帽子吧。

江執忙說不用,伸手去夠行李箱,老板娘熱情,竟能一把將江執推到邊上,沖著從裏面跑出來的男人吆喝,“咋這麽磨嘰呢?又擱那玩手機呢是吧?”又不忘跟江執和盛棠介紹,“我當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