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趁火打劫

四月初的敦煌,風沙漫天。

天未明,邊際沉沉,幾乎能與戈壁連成一片,將這原本就一望無垠之地拉成了漫天無邊,如洪荒宇宙般無窮無盡。人在其中,在這天地間猶若螻蟻,微不足道。

人間無光。

但細看,大漠又被月光襯得泛出銀白色,可那是一片黑色的沙區,就如天穹般遙闊,風吹過,黑色的沙被卷高空之上,成了一柱直上天際的龍卷,速度極快地向前移動。

所到之處,黑沙成了海,湧動著、翻滾著,隨著龍卷近乎能吞噬天地。

有一熒熒弱光,在黑海中遊走,時隱時亮。

黑海中遊走的是位少年,孱弱單薄,身上的薄衣被風吹得烈烈直響,幾番摔了跟頭,但還是倔強地爬起來繼續前行。風沙刮在臉上,打得臉生疼。

他擡起胳膊擋住臉,瘦小的身體晃晃悠悠,手勁一松,手電筒從手間滑落,在黑沙間滾動、滾走,他一路追,近乎也是連滾帶爬,可終究唯一的光亮被沙吞噬,像是怪獸的嘴,吃了他最後的希望。

胳膊被風沙刮傷,冒了血津。

少年眯縫著眼,試圖看清楚眼前的路,但天地茫茫,方向感在這裏已經失去了標準。

黑戈壁灘,沒信號,像是孤寂的洪荒,從原始而來,時間在這裏沒了意義。

他知道自己徹底跟前來的車輛失去了聯系,甚至說,這裏將會是埋葬他的墳場。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再覺得水泡已經破了又出血的腳底有多疼。

好像甚至感覺不到饑渴。

那一柱柱的龍卷風像是與天齊高的妖魔,呼嘯著朝他而來,他躲得已經沒力氣了,在手電那抹光被斂走的同時,他決定放棄掙紮。

少年笑了。

這才發覺許久未笑,嘴唇已經被風沙吹得幹裂,一咧嘴挺疼。他翻出水壺,擰開,壺嘴沖下,仰頭接了半天,一滴水都沒控出來。

幹脆扔了水壺,就這樣吧。

少年朝地上一坐,看著越來越近的龍卷,風沙飛走,甚至鉆進他眼睛裏,看不清了,往戈壁灘上一躺,卻出了奇地看清天上的星星。

不是漫天黃沙嗎,竟也能看見星星?

少年嗤笑,原來上天還多少眷顧,能讓他在臨死之前看一次星空,教他想起很小的時候爸爸摟著他坐在高處,指著天上的一顆星告訴他你看那顆星,亮得最早,落得也最晚,長明星啊。

被風沙掩蓋的時候,少年最後一個念頭是我還沒看見長明星呢。

後來,少年在渾渾噩噩間像是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男人,身影高大偉岸。

從沙荒中來,風塵仆仆卻仍舊儀表堂堂。他朝著他伸手,跟他說,孩子,起來。

嗓音低沉,充滿力量。

少年抓住男人的手,緊緊的,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男人將他拉起來,帶著他走了好遠好遠的路,周遭像是戈壁但又不像,因為蒼茫間有霧,淡淡的,繚繞在彼此周圍。

男人摸著他的頭說,以後你要更爭氣啊。

少年緊緊拽住男人的衣角。

男人笑起來很好看,輕聲說,我要走了,你要靠你自己。

少年搖頭,他看見男人身後升起穿天的龍卷,撕破了薄霧,少年想大聲喊提醒他,嘴巴張了半天,卻是半點聲音都喊不出來。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龍卷愈發靠近,直到,將男人吞噬……

“爸!”

江執驀地睜眼。

胸腔急促地上下起伏,額頭有汗,密密匝匝。

眼前似乎還是漫天黃沙,耳邊也是沙粒刮過的聲響,他甚至都感覺到了耳膜生疼。

良久後他從床上坐起來。

耷拉著頭。

沉沉的難受。

一場噩夢,許久不做了,今晚再夢見,他竟喊出了聲?

江執擡手抹了汗,手指碰到眼角時,發現也濕潤了。

酒精果然害人。

他以為所有的事都能隨著時間遺忘,哪怕不能遺忘,曾經那道碗大的疤也會有所痊愈,豈料,該疼還是會疼。江執苦笑,原來傷始終是傷,忘不掉、好不了。

“你這是……嚇醒了?”床邊一道小小的聲音揚起。

很輕柔,卻足足嚇了江執一大跳,條件反射地去撳床頭燈,啪地一聲燈亮,將坐在床邊正拄著臉看他的盛棠映得清楚。

江執驚悚地盯著她,不亞於見鬼。

好半天,他回答了她的話,咬牙切齒,“是,嚇醒了。”又轉頭看了一眼床頭表,緩過神,“棠小七,這麽晚了你不睡覺跑我床邊盯著我瞧幹什麽?”

這冷不丁的,擱誰誰不嚇一跳?

盛棠其實剛剛一直在迷迷糊糊,像是睡著了,可又像是沒睡著,周遭還是江執家,但又像是身處石窟。窟中坐有一人,戴著手套,手持修復刀在十分細心地處理壁畫。

壁畫的內容看不清,黑魆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