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心思都用在不務正業上了

一場暴雨罕見狂降敦煌,除了交通出行外,最受影響的恐怕就是山上的石窟了。

網上的熱搜雖說下去了,但對於敦煌石窟關閉這件事外界都還在議論紛紛,石窟裏的壁畫和彩塑都是千百年來歷史文明的見證,石窟有任何異常消息沸騰,壓力自然就會落在研究院身上。

關於石窟關閉現狀和外界的質疑聲,胡翔聲沒對江執隱瞞,語重心長說,“西方大多數是濕壁畫,咱們敦煌這邊都是幹壁畫,這幹濕壁畫的區別和修復手法的差異性你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本來呢,敦煌壁畫的病害就多樣復雜,現在又遭遇這場大雨和灌水,一下子給院裏的修復師帶來不少壓力啊。”

兩人說話間是站在南區南段一層的石窟前,窟門沒鎖,裏面偶爾傳出交談聲。

午後的陽光更烈,眼能瞧見山壁被晃得金黃刺眼,聽說大暴雨豐了宕泉河的水位,可瞅著石窟下鋪就好的走道上已是厚厚一層黃沙,燥得一絲水分都沒有,偶爾風過,都能聽見沙粒遊走剮蹭瀝青地面的聲響。

停展階段,石窟內外都安靜得很,江執站在群窟之間。

有腳步聲來源於打掃的工作人員,在悶頭清理朝陰處幾乎要將甬道糊死的沙土。位置較低的石窟難逃被灌水灌沙的命運,聽說這些天是全員上陣,壁畫修復師們更是日夜不停歇。

江執擡頭瞅了一眼石窟上的編號,98窟。這邊胡翔聲敲了兩聲窟門隨即進入,對他說,“這個窟啊從98年開始修復,一直到13年基本完成,本來就剩下些收尾工作,現在被雨灌了,師傅們大半心血都搭進去了。”

窟內有七八名工作人員,除塵的、測量的、灌膠的、回貼的,工作有條不紊進行,瞧見胡翔聲進來後紛紛同他打了招呼,又顯然對他身邊的江執挺好奇。

胡翔聲沒打擾他們的工作,同江執簡單介紹,“目前我們的保護工程有進度要求,像是歐美許多國家,進度都是由修復師決定,需要的時間更長。”

江執點頭,的確如此。

他環視四周,沿途細看,窟內由甬道和主室組成,有四身塑像,其中一身塑像有水漬沙跡,有工作人員正拿著棉球和鑷子小心剔除。

見胡翔聲在盯著自己瞧,江執淡淡開口,“中心佛壇、四壁連屏的覆鬥形殿堂窟的格式,是沿用了晚唐的石窟形制,四壁繪著的經變畫囊括了《報恩經變》《勞度叉鬥聖變》《思益經變》《維摩詰經變》。石窟在底層,暫且不提這次的大雨,常年會被水分入侵和風沙侵襲……”

說到這,他從衣兜裏掏出除菌手套戴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壓了石壁的幾處後,繼續道,“像是空鼓、酥堿、褪色這類病害必不可少,除此之外地仗層曾經有多處大的裂縫。病害復雜多樣,修復了十多年的確是挺快的了。”

修壁畫說白了就是修時間,有的修復師一輩子也許就耗在一幅壁畫上了。

胡翔聲有贊許之意,“手指敏感,眼睛夠尖。”

出窟的時候視線有落差,陽光更覺刺眼,江執摘了手套後揉了揉發脹的眼角,胡翔聲沒停步,徑直去了崖面南段底層的另一窟前面。

江執才兜裏抽出條口香糖塞嘴裏,心中嗤笑這小老頭……

第130窟。

進去就能瞧見一尊通頂大佛,由鋼管和鋼板達成的腳手架階梯上行,有三人站在佛面下工作,這個洞窟正處於修復階段。這種大型洞窟裏,需要搭建輔助工具,否則穹頂的工程無法完成。

“這個洞窟開鑿於唐開元、天寶年間。”胡翔聲朝上比劃了一下,“師傅們正在修的就是南大佛,以前腳手架是簡易型,修畫的師傅們站在上頭很不方便,現在輔助工具越來越細化,尤其是電源和防火裝置都很齊全,所以能很清楚看見頂部的飛天,飛天的衣飾是用瀝粉堆金工藝做出來的,精美得很呐。”

江執嚼著口香糖點頭,又看了一圈周圍,借著光亮凝視穹頂,“浮塑團龍華蓋藻井,北宋時期。”

最後踱步到甬道西北墻角,蹲身下來查看,壁墻上的畫像已是漫漶不清,“剝離得可惜,三層盛唐、晚唐和北宋時期的壁畫,修復反倒成了雞肋。”

胡翔聲眼裏對他的贊許更盛,說,“所以我們做了臨摹復原,尤其是後期的復原圖做得相當不錯。”

“誰做的?”江執隨口一問。

胡翔聲笑道,“就是你見過的那個小姑娘,盛棠,別看她小,繪畫功底可是數一數二的。”

江執聽了這話後多少愕然,半晌後站起身,扔了句,“還真沒看出來。”

出了石窟,一側的甬道已經打掃幹凈了,江執都已經走過去了,突然腳步一停,緊跟著又折回來。

甬道最裏側躺著一大截枯了的胡楊樹幹,樹心挖空培了土,裏面種了不少種類的多肉植物,再旁邊有些不是缺口就是破損的、卻被收拾幹凈的瓦罐瓷盆泥碗的,也都種了各色多肉,長勢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