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我是因為熱

翌日,毫無例外又是個大晴天。

江執起床的時候嗓子跟冒煙了似的,喝了大半缸子水,喉嚨還是火辣辣的疼。還不到七點,窗外就已經是火辣辣的大太陽了。

他低咒了句“媽的”,對於喜歡在寒冷地帶待著的他來說,這裏的氣候是最大的考驗。

敦煌這個地方,全年日照超過3246個小時,蒸發量2486毫米,如果不是今年罕見的一場大暴雨,那平均降水量就只有399毫米。夏天能熱到40c以上,冬天能冷到零下20c以下。

幹燥、被沙漠戈壁四周環繞的西北之城,卻是古絲綢路上的咽喉鎖鑰,傳奇般跨越千年綿延到了今天。

洗漱的時候江執站在鏡子前瞅了許久,然後拿了剃刀沿著微長的發梢順到發根,一縷縷頭發順著刀刃而落。人有精分人格,他的發質也有精分發格,微長的時候有點自來卷,短發就挺拔抖擻了。

塗上剃須水,泡沫揉了滿臉,他習慣用傳統剃刀,一刀刮下,刀面上頭堆了泡沫和胡須,刀面下頭是剛毅的下巴輪廓。

頂著一下巴的殘余泡沫和胡茬沖了個涼,等再出來時,鏡子裏那張臉英俊清爽得很,眼色鋒利,藏著些許冷意和不羈。

出門的時候,前台兩個小姑娘瞧著江執的背影竊竊私語,“是咱酒店的住客嗎?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好帥啊。”

肖也一早就到了酒店大堂,混了杯茶,不知是用美色騙的還是人家酒店本服務就熱情,總之,瞧見一身清爽的江執時,他舌根底下還泛著一絲剛剛呷茶後的甜。

“這麽看你就舒服多了。”肖也起身笑,朝著他上下一比劃,“行啊,尊師重道,注重儀容儀表,好的開始。”

江執不領情,一盆冷水澆了熱火朝天,“我是因為熱。”

人人心中都有一個敦煌,被戈壁沙漠環抱的彈丸之城。

遙遠又瑰麗,千百年來它就存在於一眼望不到頭的茫茫戈壁中,在胡琴聲中,在傳唱的戲曲中,在飛天舞中。

江執和肖也窩在一輛小面包車裏,車子開得飛快。敦煌城區的面積不大,沒一會兒眼前就是沒邊兒的戈壁。車輪碾得地上的沙粒打在車身和車玻璃上啪啪直響,在這種路上開這種車最好,皮實。

司機姓包,給敦煌研究院開了二十多年的車了,風裏來沙裏去,整天樂呵呵的,健談,土生土長的西北人,臉曬得黑紅。長期跟研究院打交道的包師傅,張口閉口聊得不是石窟藝術就是石窟保護,也大有半個學術學者的架勢了。肖也隨和,跟誰都能聊到一塊去,兩人說得熱火朝天。

聊著聊著就聊到這次大暴雨的事了。

“有的石窟辛辛苦苦修了十多年,說灌就給灌了,混著泥土沙子草皮的,氣得老師傅都跟著直跺腳。”包師傅說到這嘖嘖了兩聲,又夾雜了一聲惋惜長嘆,“要不說你們這些修復師啊工程隊啊太不容易了呢,肖工你是剛回來不知道,你師父這陣子要麽石窟要麽研究院,都沒怎麽回過家。哦對了,新疆有意思嗎?風景比咱們大西北漂亮吧?”

肖也這兩年去支援新疆壁畫修復工作,幹的最多活就是“面壁思過”,至於新疆的好山好水好風光他都沒時間領略,想了想,清清嗓子說,“嗯……新疆的姑娘美。”

“我也聽說了,說那邊的姑娘可漂亮了……”

車載音箱裏放著張信哲的《信仰》,可能是音箱老舊的緣故,放出的曲子時不時夾雜著滋滋啦啦的電流聲。

江執沒參與談話環節,坐在後排中間位置,兩條大長腿隨意交疊前伸,脖子上掛著耳機,但沒聽音樂,他始終看著窗外被陽光耀得刺眼的戈壁,隔著一層玻璃都能覺著砂礫滾燙。

音箱裏的歌他沒怎麽聽過,隱約能辨出些許歌詞來我愛你,是多麽清楚多麽堅固的信仰……

有人說敦煌也是一種信仰,是掠過千年的奇跡,是超乎時間念想的力量,神秘遼闊,荒涼瑰麗。

信仰嗎?

江執想,也許對他而言,這裏就僅僅只是敦煌。

包師傅喋喋一番從後視鏡裏掃了一眼江執,呵呵笑了,“這位老師不大愛說話啊,您是第一次來敦煌嗎?不習慣吧?到了這個季節就是太熱了。”

肖也多少清楚江執不冷不熱的性子,替他開口,“大西北這種地方剛來不覺得什麽,時間一長就愛上了,就像是我——”

“來過。”江執很輕淡的口吻,目光始終沒從車窗外收回來。

肖也一身英岸骨就黏過來了,好奇心都跟開了馬達似的,“你之前來過敦煌啊?什麽時候?沒聽師父說過。”

江執視他為空氣的架勢,肖也見挖不出料來,臉上露出惋惜神情。包師傅透過後視鏡掃了一眼後座的情況,心想著都能給肖工擺臉色啊,估計是位更厲害的老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