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憶

她似從真假的夢中,顛沛流離到了前世。

依稀記得那一年,淺塘夏荷初開時節,她剛被帶回盛都。

當時她還不知道他不是長姐的孩子,依舊將那些恨意全放在他的身上。

因著往日兩人的怨仇,他橫豎瞧她不對眼,而她亦是如此。

表面對外她是他敬重的阿娘,暗地他將她丟在別苑,要她為奴為婢地伺候他。

她一直認為蘇忱霽是有病。

不明白他既不殺她,也不做旁的,為何只將自己放在院中,分明互相都日日看著不對眼,也不放她出去。

直到有一日他中了媚毒,半夜不去尋人解毒,還要晃至她的面前,上趕著被她好生懟罵。

他蹙眉半晌似是聽煩了,冷著面,好似第一次回罵了一句。

大約是她真的將他罵惱了,也不知是哪一根搭錯了,他壓身堵住她的唇,兩人稀裏糊塗滾做一團。

那時是她第一次經人事,疼得死去活來,含淚止不住罵他。

他雖一句話也不講,卻將她弄得最後除了喘息,連手也擡不起,話也講不出。

所以活著的時候,她更不喜蘇忱霽了。

甚至當年被太子抓走,她也沒有想過他會來救自己。

不過後來死後,她才慢慢知曉,原來是她恨錯了人。

晨雞報曉,沈映魚從夢中醒來,沉默著臉看身旁的少年,張了張唇,想要說些什麽最後都湮滅於口。

半晌,她悄然地起身,躡手躡腳地往外面走去。

她將煮了的粥溫在鍋裏,然後才出去。

今日是趕集日,村中的人會相繼坐驢車去鎮上,價格也便宜,兩塊銅板來回一趟。

她昨日找陳大娘剛好借了兩塊銅板,只夠來回的驢車費。

沈映魚急沖沖地收拾完,本是想告知蘇忱霽一聲,但觀他睡得香甜,沒有忍心喚醒他,就著這樣出去了。

春時晨露重,一路行在鄉野間,淺草的露水沾在裙擺上頃刻就洇濕了,繡鞋上也沾滿泥土。

沈映魚顧不上打理自身,趕上最後一趟去往晉中的驢車。

待到沈映魚出門後不久,床上的人便起了身,眼瞳空洞地環顧四周,精致的小臉上什麽神情也沒有。

他下了床趿拉著鞋穿上,下意識往外面走著,沒有看見人。

裏裏外外尋,一言不吭聲,最後實在是尋不見人了,他才坐在門口發呆。

沈映魚不見了。

所以昨日究竟是他做的一場夢,還是真的?

這一刻,思緒混亂得猶如雜亂的草,一邊將他割裂成荒蕪,一邊將他推至春生之地。

有風吹過,槐樹樹葉簌簌作響,他眨著眼眸,恢復成本該冷漠的模樣。

站起身,他朝著外面走去,沿路行過蜿蜒的小道。

終於見到了熟人。

一個落魄的壯漢。

“看見她了嗎?”蘇忱霽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人,聲音徐徐,半分沒有尋常孩童般活潑,連目光都是陰沉沉的。

陳傳宗吊兒郎當地咬著草莖,從高大的石頭上跳下來,臉上帶著輕慢地笑,伸出手。

蘇忱霽直勾勾地盯著他,像極了精致又邪氣的木偶娃娃,直看得陳傳宗渾身冒寒氣。

這邪氣娃娃。

陳傳宗想起了第一次遇見時,他渾身青紫、目光呆滯,直徑走到他的面前來,絲毫不像村裏的這些人那樣怕他。

當時見他從懷中掏出幾塊銅板,語氣僵硬,半分起伏都沒有,甚至連眼皮都沒有顫動。

道是家中老鼠泛濫,要尋買一包老鼠藥。

陳傳宗上下覷了他一眼,嗤笑著,已經猜出他的心思,當下就收那幾塊銅板,將藥給他。

本以為隔日,就能聽見村中傳來死人的消息,結果到現在都沒有傳來。

那個女人還活得好好的,甚至他發現清洗後,竟也有幾分姿色。

“你看見她了嗎?”

毫無起伏的聲音響起,將他的思緒漸漸拉回來。

回神後的陳傳宗不屑地覷他,忽地眼珠子微轉道:“沒有看見,不過最近人牙子在村裏收小孩,不曉得她是不是去尋人牙子了。”

“嗯。”蘇忱霽聞言也未曾有意外,垂下眼眸,將身上最後的銅板掏出來:“上次你給我的藥是假的,有真的嗎?”

陳傳宗嬉笑道:“有。”

說罷,一手抓過他手上的銅板,然後從懷中又拿出一包遞過去。

“哎,我說,要不你別這麽費盡心思了,不如我來當你爹,保管將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陳傳忠用著狎猥的語氣說著。

伸手接藥的小手一頓。

蘇忱霽緩緩擡起頭,看著眼前的男人,眼珠子都不曾動過,緩緩露出無害又空空的笑。

“好啊,那…你會陪她一起去嗎?”語氣冷涼如冬日寒霜。

陳傳忠雞皮疙瘩爬滿身,也不想惹眼前這個邪氣的小孩,“那算了,還是將屍體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