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長聲道(十三)

商長殷和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的青年對視了一會兒,隨後面上流露出來了某種令人覺得捉摸不透的笑。

那笑乍一看上去似乎是歡喜的,但是卻引起了渡鴉的側目而視。

他跟在商長殷的身邊,也已經有了一年多的時光。這時間說不上很長,但是也絕對算不上多短——至少已經足夠渡鴉多少了解一些商長殷。

就比如現在。

當看到商長殷的那個笑容的時候,渡鴉的心頭頓時就是一個咯噔。

別人不一定能看出來,難道他還看不出來名?這個笑容所代表的意思是——商長殷現在的心情,可絕對算不得有多麽好。

南國的七皇子並未說好,並未說不好。他向著柳浮生投去來長久的注視,直看的後者心頭一跳,盡管面上尚且還保持著鎮定的神色,但是心頭已經開始惴惴不安了起來。

不是說七皇子說一個只知道遊街打馬、不堪大用的紈絝嗎?為何如今卻是給他帶來了如此可怕的壓迫感?

柳浮生的心頭有非常不妙的預感一閃而過,旋即他急忙開始自我安慰。畢竟是只身一人流落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沒有來自皇權的的加持的世界當中,再不可能像是以前那樣可以什麽也不去考慮,只要順著自己的心情愉快就好。

如果不能夠自己立起來,而還是一昧的像是在南國的時候那樣的話,那麽根本沒有辦法再這個看似仙山雲海、實則危機四伏的世界當中活下去。

可是現在,商長殷不但活著,而且還活的很好,甚至是已經成為了柳浮生求而不得的“仙人”。

柳浮生想到這裏,心下一凜。之前是他帶著有色眼鏡,用過去固有的認知去看待這位七皇子殿下,這確實是不應該的傲慢。

他理應……將自己的態度和姿態都放的更低一些才是。

這樣想著,柳浮生便飛快的調整了自己在應對商長殷的時候的心境。

“七殿下。”他整個人看上去都快要低到了塵埃當中,很難想象,那位在整個南國當中都聲名盛極一時的江南才子,也會有這樣卑微的去祈求他人的時候,“在下只是想要一直隨侍在您的身側……直到我們成功的護送您回到南國。”

他的話說的是如此的誠懇,想來即便是最為鐵石心腸的人,在聽到了這樣的一番內心的剖白之後,都會忍不住的為之動容。倘若有人在面對一位如此真情實感的、將自己的心都捧出來了臣子還依舊咄咄逼人的質疑的話,未免也顯得太過於吹毛求疵了一些。

商長殷“哦?”了一聲,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裏面都像是帶上了幾分莫名的、會讓人平白生出些許不適來的笑意,或者說,調侃:“如此看來,浮生倒當真是對皇室忠心耿耿。”

柳浮生的頭更低了一些,語氣也更恭敬了許多:“七殿下謬贊。”

商長殷又盯著柳浮生看了好一會兒。空氣當中有一種過於沉悶了的氣氛在彌漫,沉重的像是暴雨之前暗沉的天,壓的人甚至連氣都有些要喘不過來。

就在柳浮生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承受下去來自於商長殷的這一種打量的時候,面前給他帶來了莫大壓力的少年終於是將自己的視線挪開了。

“您可真是憂國憂民啊。”他這樣說。

這理論上來說,應該是一個正向的話語;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柳浮生總覺得他從商長殷的那短短的一句話當中品出來了某些其他的意思來。

但且不論商長殷究竟有沒有那樣的意思,柳浮生只能假裝自己耳聾眼瞎,什麽都聽不出來。

“七殿下明鑒。在下只是想一直都跟隨在您的身邊罷了。——直到最後,有回到南國的那一天為止。”

他面前站著的金尊玉貴的皇子聞言,卻是輕笑了一聲。

“哦?”少年問,那本該是清澈有如山澗泉水一樣的聲音在柳浮生聽起來,卻帶了一種莫名的大恐怖在其中,“你是真的還想要回去南國嗎?”

柳浮生的瞳孔劇縮。

他急忙低下頭,用垂下來的發去掩蓋自己面上的表情,但是心底已經掀起了駭浪驚濤。

怎麽可能?他分明一直都又在小心的注意和隱瞞,從來都沒有泄露過半分的自己的心思,為何七皇子卻能夠注意到……?

柳浮生甚至是不敢擡頭。

商長殷如今在他的心目當中已經被徹底的妖魔化,柳浮生生怕自己只要和商長殷對上視線,就會被那有如鷹隼一般的銳利的目光將自己整個人的存在都全部給剖析開來,根本沒有半分的隱秘可言。

他只能這樣低著頭,勉強的哂笑:“七殿下說笑了,在下自從來到這裏之後,日日夜夜,莫不敢忘南國種種。”

柳浮生終於是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與情緒,也敢於去同商長殷對視了,面上是再真摯不過的表情。